乱世之时,总会有些人尝试逃离骨感的现实,当个隐士,在心中的桃花源里度一生,但名为时代的穹顶谁都逃不出去——
时值明末,天下用“大乱”二字来形容已显轻浮。有位六高人(或者叫荒唐人更为恰当)遁形于一片秘境,似如传说中的桃花源。他们企图在这世界的一角逃离阴暗,逃离现实,他们自号——桃源派。
“诸位道友,过了今日我们便入此桃源整四十载,当初进来时我们为营造个完美的境界,制定一系列规章,四十年间不断调整完善,实验揣摩人文关系,今天还差最后一步就要成功了!不过这最后一步为何,要在宴后揭晓。从此这片小小天涯,便将是外面‘人境’未来几千年社会发展的蓝图!依照传统:桃源中一年一小会,五年一中会,十年一大会,将大家召集起来摆此酒宴,一为纪念,二为交流近十年大家参禅悟道,诗画著书的成果,三则为增进感情,虽大家同住此脱俗圣境之中,可平时却是为求各自的宁静加上住所遥远,交流甚少。话不多说,今日不谈学问公事,大家吃好玩好,起宴!”
说话的人身材修长,着一身紫色衣裳,面容棱角分明,二目仿佛硬镶进眼眶,深得离奇,头发浓密却是黑白相间,斑杂无序,还钗了一支黑玉簪子。他名唤严醒,按照现在的标准来判断,他既是位哲学家,又是位政治家。
几人举杯饮毕,严醒身边着黄衣道士般模样的人道:“四十载弹指一瞬,在座五人,加我那徒儿袁弘,进来时最大的不过‘神算子’二十七岁,这源中水食似有延年益寿之功效,可如今大家也都是白发杂生,最落魄的莫过我,头发不剩几根,都快插不住这木簪子喽。”
“袁落兄,论落魄你可比不过我,当年进来时,我带了那般多的宣纸绢匹,这些年用的是如此珍惜,现在却一张不剩,只能在些石上木上写写画画,没勾两笔,笔毛都秃了。”石桌对面一墨色衣衫人边说边摊手一笑饮尽一盏清酒。
严醒接道:“那才是你这个画痴的境界!以山水为纸砚画山水,普天下如今也就你这桃花树下的白发翁能做到,诸位说是不是!”
“待他日你我入土,画痴的画被哪只野鹤衔回人境,会是何等佳话?”袁落接道,说完,几人哈哈大笑,只有一人,笑带苦意,严醒注意到了这一点。
“孙清兄,怎么,有心事?”严醒话一出,其余三人也都纷纷看向孙清,此时也正是一阵风起,吹得桃花瓣纷纷落落,其间不少落在石桌上的菜中。
“不瞒诸位仁兄,小弟……有一事想告知各位兄长……”
“何事?大家都是自家兄弟别藏着掖着。”一直没开口的神算子睁开了半眯着的眼,“奇怪——你要说的不应该是小事情,可我怎么丝毫没有算到?”神算子捻了捻手指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孙清说。
孙清起身做拱手礼道:“小弟打算明日离开桃园,把这些年来的诗作带回人境,再看看外面的世界如今何样。”
沉默——长久的沉默——桃源派的第一铁律便是入桃源者,不得出。一天是桃源人,一辈子都是!
孙清的话对于桃源中的社会太突然,对于一群隐居避世,靠着极少的人口,极高的人口素质来维持虚假完美社会的人来说太突然。离开就意味着反叛,就意味着桃源有被外界发现的可能,就意味着桃源中由六人维持的社会平衡将被打破,六人努力了四十年的乌托邦幻境也将破灭。每个人心中都打起了算盘,为了保证桃园的平衡与秘密,他们要么将孙清留下,要么将孙清……
“孙清兄,当初入桃园大家可都有约,进了这里,就是一辈子!”袁落道
“可四十年过去了,大家还如当年那般想?再者,要是没人出去,我们这么多年的成果呢?就一直留在这山中谷地吗?刚刚说画时,大家不也是希望画作可以出去流传于世吗?”
“孙清兄!那是玩笑话!你以为到了外面我们的成绩就能得到认可?你还不是因为人境中那些俗庸恶心的嘴脸才来的桃园?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一直在打仗,而我们依靠神算子和袁落兄的‘卜天之术’已经超前了,你不明白吗?我们现在,桃园里的社会状态,外面的人境要再过几千年才能达到!我们马上就达到最初希望的‘乌托邦’境界了!你出去还可为何?”严醒激动地拍案而起,险些捏碎手中的茶盏。
在一旁小屋中烧饭的袁弘端着一条烧鱼走了出来,看见眼前的情况不知如何是好,望向袁落,袁落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原地不动。
孙清丝毫没有注意到袁弘的出场,继续于其余几人争论:“严醒兄,小弟明白,我此去只为看看四十年人境会是怎样般沧海桑田,神算子兄五年前就告诉我们,新皇帝铲除了阉党,你们难道不好奇一个光亮的人境为何样?再说我不想白活这一遭,我要把我的作品带出去,我是诗人需要人们的认可!”孙清激动地扔掉了手里的筷子。
“冷静,冷静孙清。静下来想一想,如果你去了,这些年这个桃源的成果怎么办?我们就快成功了!你难道不期待吗,袁落和神算子口中那真正完美的社会。”孙清身旁的画痴无力地劝着孙清,他平时与孙清最为要好,现在他拉着孙清的袖子想让他坐下,可孙清仅仅是扫了他一眼。
“我已经想了很久了,那乌托邦的模样我早已心领神会。但这些年我越发觉得,那般的完美本身就是肮脏。世界正因为破败残缺才美丽!我意已决,明日便动身,画痴,你不同我一起吗?我们本是同路人。”
“我……我还想……”画痴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被身后的溪水声盖过,没人再关心他说什么。
袁弘见气氛危急,赶忙端着鱼走到桌前:“大家吵什么呢。都是自家兄弟,别伤了和气,来吃菜吃菜!”袁弘一边把菜上到桌上一边用眼偷偷瞄师傅袁落,可袁落半眯着眼不动声色。
没有一个人动筷子,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的肌肉都开始紧绷,可他们都是寻道的高人,表面上皆只是凝神聚气。此时又是一阵风过,吹散了袁落钗着木簪的头发,花瓣漫天飞舞,甚至淹没了他们身后的小溪……
神算子掐指算着,突然神色一变,又是怅然伴苦闷一笑:“哎——孙清兄!你以为你还出的去吗?先不说严醒让我三十年前在源外布下的奇门遁甲,就是这石桌宴你都离不开啊!来兄弟一场,我敬你——”
还没等神算子举杯,严醒就打断道:“一天在桃源中,一辈子都别想离开!为了桃源对不住了兄弟!”
孙清感觉到情况不对,连忙起身,却被身边神算子的衣摆绊倒在地。袁落对袁弘使了个眼色,袁弘会意,想都没想就抄起桌上切羊肉的刀向孙清掷去。画痴推了孙清一把,刀划破画痴的手臂插在地上,画痴吓得倒地哇哇大叫。孙清却是一个机灵站起,欲逃。严醒一脚踹翻石桌的台面,欲以其砸孙清,未果,却是重重压碎了地上画痴的一条腿。
袁弘本是习武之人,一个箭步上前,踏了一脚半空中的石桌面,瞬间便追上了孙清同时一把将其按住,还没等孙清挣扎,袁弘便掐着孙清的脖子,将其拎到半空硬生生地把他的头撞向身边的桃花树干,砰的一声孙清的头骨炸开,半树的枝叶都红了!树上的桃花瓣落满一地……
此时,神算子和袁落两人同时轻道一声:“成了!”
画痴被压在石桌面下,浑身是血,吓傻了。
严醒瞪大那深陷的双目,激动地喊道:“达成完美社会最后一步棋!除反叛异己者!成了!成了!啊哈哈哈哈!欢迎来到完美的乌托邦!这就是桃源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