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一换,场景还是那个梳妆台子前,不过外面天还黑着。
青葡将那件繁复的命服早早的给我套上了,我本来想让她顺手把头发给我捯饬好了,但她昨天听了温梦笑的话,非得等着人过来让他去弄,搞得我头大的很。
旁边还放了个让我更加头大的头冠,看着像是银质的,还嵌了不少细小的宝石,房间里那些红烛发出的光线打在上面,折射出来熠熠的光芒来。
上次进宫也戴过这东西,那个压人的重量我还记得清清楚楚,要是得戴着这玩意在什么广场或者祭坛上站一天,那脖子肯定得报废了。
我正胡乱想着,青葡低头说了句什么话我没听清,然后就走出去了,我偏头往铜镜里一看,那人正好走到了我身后。
“想什么呢?”
我看着那个银色头冠,伸手指了指,
“不会要戴着这玩意在仪典上站一天吧?”
他伸出指尖摸了摸那个头冠,
“若依先皇先例,最多半日便可。”
我稍微放心了点,不过还是烦躁的把沉重的头发甩了甩,
“你们这有没有什么讲究,能剪短发吗?我剪了这些估计能轻十斤,想来脖子也能好受点。”
头顶传来细微的轻笑声,是轻哼一下,从鼻子里嗤出些气儿来。
他伸手按在双肩上,将躁动的我摁在原位,
“剪了还如何戴冠?头发需得和冠融合交织在一起才行。”
说到这我倒突然想起来了,从铜镜的反射里盯着他的眼睛,正巧见着他也在看我。
“你真会织头发?会戴这个东西?上次她们俩弄了不短时间的,要不要喊一个进来给你打下手。”
他对我质疑他的这一长串问题似乎感到有些无奈,就这么看着铜镜愣了一会,才略微弯了点腰,离我头顶近了些,
“这不叫什么织头发......这叫,挽髻。”
“哦......”
虽然没什么话好说了,但也不代表我就这么信他了,毕竟那天甜果和青葡略显匆忙的样子我还记得,感觉不像是一个大男人能搞得定的,这叫什么,这叫推己及人。
他拿过昨天那把木梳,熟练的把冗长的发丝一缕缕梳顺,两只手上下翻飞,配合的十分顺畅。
头发慢慢有了些雏形,我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来,他肯定对每个流程都很熟悉,从哪一步开始到下一步该准备些什么,全都做的有条不紊,甚至可以说是烂熟于心。
但怪就怪在...他那有些粗糙的手法,根本不像是对一件事情有这么熟悉时应该表现出来的样子,感觉完全是靠临场的发挥,在尽量的还原自己脑子里的想法。
“你......”
“抱歉..独自来做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难许多,不过应该可以顺利完成,月明且耐心等一下。”
等不等的倒无所谓,现在外面还黑着,应该很早,主要是他这个手法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是件小事情,但总觉得有些怪异。
“你在哪里学的这一手?难不成天天偷看府里的谁梳头?”
他似乎被噎住了,很久都没有回我的话,也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不过我比较偏向于后者,因为他表情如常,甚至更加沉静了些,完全没有在意我后面那句不经过大脑的话。
他手法更加熟练了些,手上动作不停,但脑袋偏着往四周看了看。
“如若是在这间屋子里...我想想,那我之前每日,应当都是坐在那个位置。”
他空出一只手,指了指靠窗户边的那把竹椅子,随后神色更加、可以说是更加空旷飘忽了些。
“那时的我爹与我娘,便是在这里,日日挽髻谈笑,琴瑟和鸣。
如当时和现在的这般场景,我见了不少年,亦在梦中回忆了很多年。”
“哦……”
本来想说对不住,提起了你的伤心事,但看他的神色里,伤心应该只占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在单纯的回忆,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我第一次与人梳发髻,也是我迄今印象最深的一次,便是我娘出征前的那一次。
我替我爹站在了她身后,笨拙地协助她挽好了头发,戴上了头冠,披上了那件翠青的国夫人诰命服。”
他呵呵笑了一声,话锋一转,
“复杂的我尚且不会,只会这些个老旧简单的样式,后面闲暇时间我可以去学一些来。”
他又前后忙了一会,终于是将头冠放在了我的头顶上,示意我伸手扶好。
在我将快要不耐烦,胳膊也要举的发酸时,他终于拍了拍我的手腕,示意可以放下来了,
“月明仔细看看,可还满意?”
我眨了眨有些困顿的眼睛,往铜镜里仔细看去。
很好看,就如他所说,这是个老旧的发髻样式,我甚至在那些前朝的话本子,还有小说的插图里都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款式。
不过却正好非常适合这个庄重的头冠还有红白的诰命服,比之上次甜果做的样式要多出不少的庄严肃穆。
“嗯,我不怎么会夸人,但确实很好看。”
我站起来,将衣袍上下掸平了些,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那咱们......”
铜镜只能照出来近处的光景,是以我坐在椅子上,只能模糊的看到个人影在身后,并不能看的太详细,这一转身才看的清楚了。
他今日没有穿着那副古朴的灰黑色甲胄,换了件黑色的宽敞衣裳,我叫不出来名字,但莫名很像我上一世曾看过的春秋战国时期的战国袍,袖口宽阔,整体也偏宽松些。
头顶还有个插了簪的玄冠,配上这一身乌黑、绣着暗纹,还描了金边的绸缎衣裳,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身上闻到这么浓烈的诸侯味道。
以往的他给过我很多不同的印象,话少的朋友、少年将军、霸道的领导,如今严肃了神情,换了庄重的袍子,这一身威严的气象,自我转过身的第一眼看到,就把我堵的有些说不上话来。
“你这......”
他见我不说话了,估计是以为自己身上衣服有什么不妥,左右在身上瞅了瞅,有些疑惑的看向我,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行?”
我有些不忿的撇了撇嘴,艰难的移开了目光,
“行,你这一身还有什么不行的,行的很。”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不舒服,感觉有一部分可能是因为这一身靓丽的行头并不是在我身上,这一身威严庄重帅气压人的气势也不是我能散发的出来的。
我还以为我今天这一身已经算够拿得出手了,没想到就看了一眼,气势上就被压住了。
我有些别扭,他就这么盯着我看了一会,我装作若无其事,随手把桌上零零碎碎的东西往木盒里收。
“月明,你看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