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蝉鸣在诉说着夏日的火热,大地在太阳长期的炙烤下,皲裂成一块一块的坷垃,杨树耷拉着脑袋,苍蝇嗡嗡的和焦躁跳着美妙的探戈,粘黏在人的眼前,钻进人的心窝。
自从那天刘胜利撮合刘志梅他们两个人,刘志梅知道后,她留下了掷地有声的一句话:“除非我死,我是不会嫁给姓黄的”。刘志梅拒绝黄立人狰狞的脸庞,就像梦魇一般飞舞在他的脑海中。那张狰狞的脸出现在黄立人扛水泥昏飞的粉尘中,出现他早上洗脸在脸盆里,出现在他睡觉头顶灰白的墙壁上,出现在蠹虫啮噬木头的嗞嗞声中,那张脸无处不在。
后来他从刘志涛那里听说了刘志梅和王培荀的虐恋。
刘志梅和王培荀是高中同学,他们上高一的时候正是国家恢复高考的第二年。在开学的第一天,刘志梅就注意上这个高瘦的男同学,他总是在教室的角落看着书,清癯的脸庞上戴着一副银色边框的眼镜,让他散发有别于时代喧嚣之外的宁静。
王培荀每次都穿着肥大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上体育课时,刘志梅他们分在一组。热过身之后自由活动,其他男生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在运动中挥洒着自己的汗水。而他自己总是形单影只的独自徜徉在自己的世界。
后来刘志梅知道,他父亲是P市畜牧专家......王培荀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相依为命长大的,长期的精神压迫让她身心收到严重的创伤,她敏感,性格孤僻,有时因为炒菜时没洗菜就泪水涟涟,有时看着父亲的旧物竟呆呆的坐上一天。
由于家境成分不好,大家纷纷对他嗤之以鼻,而他每天基本上就是一个馒头兑上水,加一点芥菜丝,就打发一顿,极度的营养不良让他面容枯槁。刘志梅家因为水泥生意比较殷实,对王培荀的好感化作她每天趁没人时就偷偷的塞一些吃的在他的抽屉的行动。在饥饿的攻势下,王培荀没有拒绝这些食物。有一次晚上放学,王培荀回来取书,正好碰见刘志梅在他抽屉塞吃的。这种情形下的相见,分外尴尬。
“我见你每天吃的不多,我这里正好……正好有一些吃的,就想着让你吃点。”刘志梅脸庞发烫,说完这句话就后悔,怕因为这些话就打破他与她之间微妙的平衡,同时也懊恼自己编的语无伦次幼稚的理由。
王培荀径自拿过自己的书,回头说说了一声:谢谢。
“王培荀,以后有时间我可以约你出来玩吧,我想……我想我们的革命友谊可以更进一步”!刘志梅心里小鹿乱撞!他害怕她被拒绝。
他没说一句话,点了点头,消失在暮色中。那天刘志梅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整个世界都那么可爱。
就这样他们在一块度过了两年,春听风声,夏听蝉声,秋听雨声,冬听雪声。到高三时,王培荀父亲被平反回P市农业局,母亲重新调回到市戏曲团,他高考也不会受成分影响。他们两个认真复习备考,只是刘志梅隐隐的感觉一股不安和忐忑,随着高考越来越近,她的这种情绪肆意的发酵着,让她没办法静下心来去学习。她总觉得会失去他,这让她更加黏他,她希望王培荀每天都在他身边,哪怕任何细微的行踪她都要了如指掌,这让王培荀不堪其苦;而王培荀在学校的衣食住行,也被刘志梅安排的井井有条。
最终,他们约定在高考过后,一起去见王培荀的母亲。
高考放榜的日子,几家欢喜几家愁。不出意外的,知识分子家庭的强大学习基因,让王培荀考上了省城一所重点大学;而刘志梅落榜了,一个沮丧,一个欣喜,巨大的心里落差让两个人心里出现微妙的变化。
他们还是如约的去了王培荀家庭。刘志梅心里七上八下,第一次见未来婆婆的的娇羞,忐忑,憧憬,像一条条藤蔓,牢牢窃取了她的心。刘志梅一早知道王培荀的母亲早年因为家庭变故,精神受到一定打击,因此她更加谨小慎微。
见面的过程充斥着诡异。王培荀父亲在自己的小书房埋头看书,刘志梅打招呼也是抚了一下鼻梁的眼镜,点点头;而他母亲也是略微礼节性的招呼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留下尴尬的两个人。屋外阳光毒烈,屋内却冷清阴凉。客厅摆着王培荀母亲的几件戏袍,上面绣龙雕凤,大红的蟒袍细密的针脚,刘志梅忍不住想感受一下衣服的质地。
“哎,这位小姑娘,这可不能摸”王母面色愠怒,然后自顾自的收起戏袍。
王培荀见刘志梅感到无地自容的窘迫,“我妈平常喜欢没事一个人穿上戏袍,她非常喜欢几件戏服”。
“阿姨穿上戏服肯定很美吧”刘志梅自我解嘲。
临近中午,刘志梅在厨房忙东忙西,为了给一家人一个好印象,然而除了王培荀过来帮忙之外,他父母寂寥无声的各忙各的,整个世界仿佛被他两个放逐。匆匆吃完饭,结束了这场尴尬无比的见面。
整个暑假,王培荀也没找过刘志梅,刘志梅去找他时,也总是被他父母借口家里有事而搪塞。快到大学开学的时候,她收到王培荀的一封信:咱们两个不合适。简单的一句话,让刘志梅羞愤交加,她不甘心几年的感情就这样烟消云散,她要亲口让王培荀给自己说。
刘志梅不顾一切,到王培荀家连着堵了几天,终于逮着个机会,横在王培荀面前,面色愤恨的要王培荀亲口告诉她他们不合适。讲起往事,历历在目,动情处,两个人抚头痛哭。王培荀承诺会让王母慢慢接纳刘志梅,只是暂时不能公开化。王培荀用他魔法般的言语,用两个多小时就让刘志梅从满怀仇恨到情意绵绵。
刘志梅找了鞋厂的会计工作,每周风雨无阻的到省城去见王培荀,每月的工资全部用到王培荀的身上和来往路费,而自己省吃俭用。每次见面的欣喜,到分别依依惜别的不舍,就像熬化的糖浆粘碎了两个人的心,只是两个人从没有想过谈婚论嫁,就像阴影一般笼罩在刘志梅的心头。他们都明白,王母的清高不会同意他儿子娶一个没上过大学的媳妇,更不用说门不当户不对。两个人只是不愿意明说,得过且过的维持着这样一段感情,不知道哪一天会是个尽头。
刘志梅父母不愿意女儿这样低三下四的对一个男人,劝她不要这样执迷不悟。调动七大姑八大姨物色有志青年,只是被刘志梅全部拒绝,这让父母与她的裂痕越来越深,只留下刘胜利一句叹息:“哪一个不比那个穷酸学生强,空有个花架子。”然当刘志梅向王培荀幽然诉说着她又要被安排相亲,换来的只是一阵沉默。
临近王培荀大学毕业,他被安排到医院做实习医生,为了工作方便,刘志梅和王培荀生活在了一起。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接触一位姓赵的女实习医生,让他渐渐对她产生好感,这种好感弥漫着,充盈在胃里,心房里。每次见到小赵心里总一阵酥酥的暖流涌遍全身。和刘志梅每天的生活就像一滩死水,兴不起半点波澜,让他烦躁,焦虑。一次刘志梅去看王培荀,见王培荀和一个靓丽的干练的女孩有说有笑,言语暧昧,不免醋意大发,追问王培荀和女孩的关系,王培荀只能用普通同事关系搪塞,说的多了,王培荀不堪其烦,两个人关系降到冰点。
王培荀呆医院办公室几天不愿意出租屋,被激怒的刘志梅大闹医院,指责王培荀精神的出轨,不分场合的闹剧让他们两个彻底决裂。
刘志梅搬回家时,她父母要求她不准再去见王培荀,她心里仍然幻想着两人重归于好,不顾父母的阻拦,于是就去王家又一次施展曾经同样方式,只是这一次,所有的一切撕的稀碎,而那天,正好碰见黄立人。
刘志梅不出意外发现自己怀孕。当她发现发现王培荀对她逐渐冷淡后,她本想通过孩子来约束王培荀,但当她告诉王培荀怀孕这个事,他笃定认为这只是刘志梅惯用的伎俩,只是她没告诉王培荀自己曾在避孕措施上做过手脚,因为一些人,终究是生命中的过客。
刘志梅决定独自抚养生下孩子,但当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纸包不住火时,就出现黄立人见到刘志梅与母亲的争吵。
当时间漂涤了伤痕,刘志梅听说王培荀举办婚礼的日期后,她本想大闹一场,可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他们之间已经成为往事。
家人已经慢慢接受刘志梅未婚先孕的孩子。只是女人总是嬗变的,当她看到街上父亲陪着孩子玩耍,她不想孩子出来就没有父亲。
于是就有了刘志梅和黄立人约法三章:1孩子姓刘2他们两个不要孩子3黄立人要是出轨,净身出户。
黄立人默默的接受了。他记得回老家给父亲说起即将的婚事。
“大,雇主家的女儿要和我结婚,你觉得咋样”。他木讷的说着,他看到父亲诧异的目光,分明在质疑眼前这个不善言辞,身材不高皮肤黝黑壮实的大儿子,怎么会被雇主家姑娘看上,更不用说自己家过着烂包日子。
黄立人看出疑惑“大,如果你同意的话,下月你也要做爷爷了”。他大愣了好一会,摆扯着指头盘算着,好像明白了什么。只是满眼愧疚的说了句:“你是家里的大娃,还有下边几个兄弟,家里日子还需要你支营”。
就这样,没有亲朋好友,在民政局领了结婚证,黄立人就入赘到刘家了。一月后,一个女婴呱呱坠地。岁月流逝,当女孩学会说话“爸爸爸爸”的叫着黄立人,他心里总是五味杂陈。
这些年,他和刘志梅就像是同居的骈客,没有太多话语,而女儿成了刘志梅心里所有的寄托。刘家老两口总怀有愧疚,对黄立人百般照顾,让黄立人也觉得温暖,志涛也随了他妈开朗热情的性格,对他这个入赘的姐夫当做半个哥哥看待。
生命中所有的灿烂,终将化作一缕孤独。黄立人一心扑到生计上,志涛毕业后,家里开了一家水泥厂,志涛就接手家里的业务。他和黄立人一个踏实肯干,一个善于经营,生意越做越大,之后他们又成立建筑公司。时光就这样溜走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