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经到了8月中旬,卢沟桥事变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这几天军队里陆陆续续又添了些许新兵,张天山在十几天内已经熟稔了整个军队的氛围。
在这期间,张天山怀着报国杀敌的心态,刻苦的训练。上午的越野跑步的拼劲全力,到射击训练的一丝不苟,拼刺刀训练的同仇敌忾,张天山都倾尽所能,他知道有一天他一定会在战场上碰到日寇。
夏日的骄阳很快在他身上剥落层层死皮,背部死皮掉落嫩白的肉芽和黢黑的老皮斑驳相间,白天的训练浸湿整个灰黄的肥大军装。晚上昏黑的宿舍里,依旧弥漫着缭绕的烟雾,依旧是几个赌徒围在一起喊杀声震耳发聩。吃过晚饭,张天山总是一个人在营房的训练场,独自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夏夜的风温热的吹拂过,总有一股暖洋洋的懒撒涌遍全身。浩瀚无垠的夜空,他的思绪也随着皓月星辰瓢泼摇曳,内心不由得泛起一丝牵挂。
乳白的的月光肆意洒在梧桐树摇曳的喇叭花瓣,张天山总想起河南大学那个留着小虎牙女孩,她那一汪秋水般的大眼睛,总是撩拨着张天山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心弦。那如夏风左右飘摆的淡蓝色的荷叶裙,青蓝色的涤纶宽袖衫淡淡的白色长筒袜,那一抹干净利索的齐耳短发,像一个出水的莲花仙子一般就这样矗立在自己心间,像千万个啮噬的蠹虫的钻进自己的心坎,这种感觉很微妙,时而心间暖簌簌,时而身体痒滋滋,时而落寞涌遍全身,时而又像千万只蚂蚁啮噬着自己的全身,让自己始终无法集中精神。张天山时而思索着没有参加上前线部队是小虎牙女孩的有意为之,内心充盈些许希望;时而又想到自己与她只有简短的两面之缘,他也仅仅是知道小虎牙女孩名字—杨婉秋,而自己的名字,可能她已经记不得什么!夜很深了,张天山努力从这种复杂的心绪中抽离,回到宿舍,他不想每天陷入这种思绪,他只有白天更加刻苦的训练,才会让疲惫尽快的消弭这种感觉,尽快忘记那女孩。
这两天又来了一批新兵。张天山喜欢安静的独处,只是新人越来越多,床铺慢慢被越来多的人填满。自己旁边刚搬来一个年轻人,肥大的军装就像水桶把他瘦消的身子填充进去,白皙的脸庞还长着点点灰黄的粉刺,淡黄色的头发感觉他总是营养不良。新兵训练期间,他瘦弱的身子就像玉米杆一般,一阵风下来感觉摇摇欲坠。体能跑步训练,他总是落在最后一个;瞄准射击训练时,他那像得了帕金森综合征的双手总是很顺利的让他脱靶。在其他新人经过几天的练习都能顺利的打中靶子,而他义无反顾的把脱靶进行到底;拼刺刀训练黄毛更是一个趔趄的被他的对手踢进沙土里。伴随着他的窘态引来的一阵哄笑,由此玉米杆就成了他的专有代名词,大家对这个训练场引众人欢年轻人格外喜爱,除了戏谑更多是看他出丑时的窘迫样子。
一次拼刺刀训练,不知那个好事者,把黄毛年轻人和赌鬼老胡放在一起,显而易见,老胡浑实的腰背已经决定这场比试的结果。那男孩两只手紧紧握着和他等高的汉阳造步枪,额头上渗出细密点点汗珠,枯黄的一寸头发在阳光下被油腻的汗水濡湿贴在头皮上,宽肥的军装就像公鸡示威时蓬松起的一根根鲜艳的鸡毛,只是他没有公鸡那样大的怒气,只是被灌进的风充盈起他的军装。
众人很快被吸引成一个人圈,不怀好意的叫嚷着。“老胡,你要是能一只手把这个小伙子撂倒,你上月输给我的钱不要了”,一个光着明亮脑袋脖颈上累出一圈圈肥肉的一个赌徒不怀好意的叫嚷着。“小伙子,你把老胡撂倒我也不要老胡输给我的两个月的饷钱了,总得给他留些钱让他买条遮屁股的布呗”,另一个赌徒也揶揄的调侃道,又是一阵哄笑。
赌徒老胡脱掉外套仍在地上,不怀好意的挤着自己的三角眼,目光环视了一个360度,食指点着刚才起哄的那几个人“孙子们,可都记住了啊,不许抵赖,顺便你们看看胡大爷表演一下什么叫拼—刺—刀。”说时迟,那时快,黄毛男孩一个趔趄的冲刺过去,一下用绑在汉阳造上木质的刺刀划破了老胡手臂,留下一道殷红的血印子,老胡躲闪着趔趄后退几步,围成一圈的人又起哄起来,“老胡,你这几天梦里是不是梦见城里哪个小娘们了,看虚成什么了,要不要晚上给你补一补身子”,一群人又是咧着嘴笑的前仰后合。老胡后退几步稳住脚步,那黄毛就想猛虎下山一般扑了下来,老胡顺脚踢飞他手里的步枪,那黄毛一个回身两个瘦黄的手臂死死的抱着老胡的腰腹,老胡一时挣脱不开,众人又是一阵起哄,“老胡,不要勉强,再累坏可使不得”,各种流言蜚语刺激这老胡,他被黄毛这一抱让他乱了分寸,本来分分钟解决的一个玉米杆病秧子,竟然让自己如此出丑,他两个凸起的肘尖像疾风骤雨般的倾泄到黄毛的脊背上,黄毛也是咧着嘴,龇着牙,口水哈喇滴在整个操场的黄泥地的灰尘攒起一个个小的湿球。老胡腰背也被黄毛的手肘勒的青一块紫一块,经过漫长的几秒钟对峙,毕竟虎背熊腰的老胡逐渐稳住阵脚,他右手推开那颗贴着他腰腹结实肌肉的黄毛头,右脚缓缓蓄成90度,一个会挽弯弓如满月,踩了出去,黄毛被踩的趔趄十几步摔倒在训练场的尘土里,牙上沾满了裹挟上的黄土,吐沫顺着贴在泥土里那一侧的嘴里浸湿一片,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老胡此刻像一只被激怒的猛虎,凶猛的扑上趴在地上待宰杀的羔羊,右腿抡圆踢在黄毛的肚腹,虎虎生风的圈起一团灰黄色的烟尘,黄毛嘴角渗出嘴角流出殷红的血液。
“你是不是想打死他,再打要出人命了”此时张天山看不下去,一把老胡推搡到一边。
老胡此时血灌瞳仁,出丑的窘迫已经让他丧失理智,“你小子算哪根葱,滚一边去,我跟那小子还没结束呢。”
张天山死死的挡在黄毛的身前,一步也不退让,两个人就这样僵立在约摸两米的距离。
“嘟—嘟—嘟”,眼看一场凶神恶煞的大战,在连长一阵清脆的哨音打断了两个人对抗的情绪,几个人也是推搡着张天山,另外几个赌徒架着老胡,“哎呀,玩玩而已,都是一个茅坑拉屎的战的,没必要这么认真”,老胡佯装半推半就的被架走,挑衅的目光一直看着张天山,两个人的梁子就这样也算结上了,黄毛也被抬到阴凉处,被几个新入伍的人清洗身上的伤口和尘土。
这天晚上,张天山在训练场上独自游荡,一个瘦销的身影佝偻着脊背喘着气向前抬着碎步,月光把他枯黄的头发镀的雪白,两圈的跑步就让他双手抚在腿上气喘吁吁,黄毛路过张天山,羞涩的打着招呼,张天山只是淡淡点着头。
“大哥,今天谢谢你了”,张天山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应付一下,正欲离开。
黄毛追上张天山,“大哥,我叫何正道,你以后叫我小何吧”。张天山刚要说什么,小何就接上话茬,“我知道大哥叫张天山,还是个上过新式学堂的读书人,小何仿佛被老胡的一顿胖揍,打通了任督二脉,从原来的躺在临近的床铺没一句言语,到当晚的喋喋不休。”张天山疲于应付着小何话痨般的自我介绍。
一来二去,两个人倒也熟悉起来,张天山每天教小何射击打靶,拼刺刀,摔跤。作为回报,小何就帮张天河洗衣服端水,小何在张天山的帮助下射击已经达到连队平均水平,拼刺刀也再不会被一个比他矮上一头的对手一脚踢进沙土里。
宿舍每天不乏乱哄哄,离不开的话题就是女人和老兵的人生感悟,从女性的各种下流幻想到各种器官像长在他们嘴里的一块肥肉,张口既来,脱口即出,最后流着哈喇子愿望暂时不可得,这几日转而老兵老张分享自己开设的兵油子指南,倒也掀起新兵群体的一阵思想盛宴。
吸着铜锅烟的老张塞进自己铜锅里一碰烟丝,火镰忽明忽暗的火苗,把老张油腻的光头照的明灭可见,两个镶铜的门牙在火苗下翕合着不厌其烦的向这些新人们传递着自己的人生经验。“我当兵20多年,靠的是什么在军队屹立不倒,就是手中的两杆枪,一把汉阳造,一把大烟枪”。说着眯着眼突出一团青蓝色的雾气。
赌徒老胡扭过头,不怀好意的揶揄道:“老张,就你那点破事,恐怕整个三十九军都被传遍了,还在这里他娘的没羞没臊的告诉新人”。
老张撇了赌徒老胡一眼,翕合着张开嘴,有几个烟圈缓缓升腾,也不忘记回头回呛一句老胡:“老胡,好好掷骰子,干一行,专一行,爱一行,要不然三心二意,这样你咋能赢回来输给这么多人的裤子呢”。宿舍的众人笑的前俯后仰。
老张接着说:“老子当年在直奉战争期间,在吴佩孚手下,面对东北军汹涌的攻势,你说该咋咋办?”老张探头问向新兵,几个新兵一头雾水,老张借着吐出一口烟雾,接着话头说到:“你看他黑压压的对面人头一片,后边长官催的紧,怎么办?”老张说着拿眼锅使劲磕了一下床头脚,“这时,不能冲动,见机行事,你先拿着枪朝天上一股脑的把你子弹打完,先造个声势”老张眉头上扬一下。
“我说最近他娘的麻雀都死哪里去了,原来都被老张在战场上打死了”,不坏好意思的赌徒没耐住寂寞又插上一嘴。老张皱了一下眉头,接着娓娓道来:
“看好形势,要能赢,就跟着大部队凑个人数打秋风,也能在捡到不少好东西,要是不能赢,趁早逃命,管他长官是天王老子还是如来佛祖,赶紧逃为秒,靠着这个法宝,我经历了直奉战争,中原大战,每次失败逃回老家,歇息个几个月,从新参军入伍,还能挣几个大子,这兵荒马乱的,一会皇帝,一会大元帅的,一会日本鬼子的,保命要紧。”老张眉飞色舞的给新兵讲解着自己信奉的圭臬,新兵也被他的声情并茂的解说所感染,互相调侃,群体揶揄着老张的丰功伟绩,最后一哄而散。
转眼间到,到了次年五月,张天山由于读过书,军事技能过硬,晋升新兵排长,抗战经历了淞沪会战,北平陷落,南京大屠杀,徐州会战……一幕幕的事例在报纸上就像是在陈述别人的经历。5月日军攻打中牟,三十九军开拔到郑县花园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