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克里斯将奥列格拖到相对干燥地的地方,寇恩已经熟练的给野猪把血放完了。
猎魔人走了过来,粗略检查了一下男孩。
“断了几根骨头,可能是震伤了,肚子上的伤口没有捅到内脏,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他的语气冷漠得像是在评价一件皮损的工具,“先过来处理一下这头大家伙。”
克里斯没有说话,他很清楚,在这个地方,身受重伤的奥列格,命运几乎已经注定。
两人走到野猪的尸体边上,寇恩用刀小心地将猪皮剥下,分肉这种粗活自然落到了克里斯的头上。
在肢解野猪的过程中,克里斯的心绪渐渐平稳,但那个异象和其代表的意义,却深深烙印在他心里。
他想到了自己在船舱中苏醒的时候,那股与潮汐同步的心跳。
这一切并非偶然,大概是有一位他无法理解,触及的神祇,在他身上投下了赌注。
然而这馈赠是恩典,也是枷锁。
迷雾让他能够感知到隐藏在表象之下的恶意,无论是在面对敌人还是未知领域,都是个非常不错的能力。
然而,真的只有感知的能力吗?
祇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让他成为某种净化的工具?还是仅仅是作为一个观察世界苦难的眼睛。但飘向自己的灰色迷雾,似乎又是自己很需要的东西。
使用这个能力是否会付出代价,会不会吸引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杂乱的想法在脑海中盘旋。
沉默但动作利索的克里斯让寇恩很满意,忽然觉得这小子似乎是个不错的家伙,不仅仅在经历生死后表现得很平静,更像是在那瞬间接触到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但他把这归到男孩的成熟。
“收拾干净,带上能带的,该回去了。”
寇恩命令道,打断了克里斯的思绪。
男孩抬起头,望向森林深处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幽暗,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树枝,看到了更多。
如今,他的生存之战,不再仅仅是为了对抗三方势力的阴谋和这个世界的残酷,他还必须学会理解并驾驭体内这份来自未知神祇的诡异力量。
野猪的死亡,带走生命的木矛,萦绕而上进入身体的迷雾,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黑暗的大门。
门后的风景,可能是无数那黑紫色的扭曲灵魂和无尽的怨念,也有可能是如星海迷雾般的璀璨辉煌。
他扛起几块沉重的野猪肉,串在一起背在了身上。寇恩则是一手捞起奥列格,一手拎着剩余的猪肉骂骂咧咧的走在前面。
克里斯一言不发的跟在寇恩身后,脚步沉稳,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深邃。
营地篝火的摇曳光芒,无法完全驱散克里斯心底的寒意。
他和寇恩带着野猪肉和半死不活的奥列格回来了,受伤的男孩就像破麻袋一样被扔在角落,有人随意给他灌了些气味刺鼻,颜色可疑的药剂。
能不能在高烧和内出血中熬过今晚,全看他的命够不够硬。
克里斯机械地领了自己那份粗糙的食物,味同嚼蜡地吞咽着,浓重的血腥味依旧萦绕在鼻尖,混着野猪临死前的腥臊。他走到水槽边,脱下沾满泥污和暗红色血渍的破烂上衣,用力搓洗起来。
冰冷的水刺得他皮肤生疼,但这份疼痛反而让他感觉稍微真实了一些。
玛莎和约拿还没回来。
营地入口每一次脚步声响起时,他都会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不过他看到的却总是其它猎魔人或疲惫不堪的孩子,一种陌生的、名为‘担忧’的情绪,混杂在更庞大的混乱思绪里,显得微不足道。
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背靠着粗糙的木桩,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跳跃的篝火上,脑子里却像有风暴在肆虐,无数画面和感知碎片疯狂冲撞:
寇恩那失手的一剑,带来对猎魔人实力的重新评估。
奥列格被撞飞时那声沉闷的巨响和角落里苟延残喘的躯体。
木矛刺入眼珠时,那股决绝的,属于猎杀者的狠厉。
以及,那最关键,最诡异的迷雾和丝线。
祇不曾向他索取,反而淡化了存在感,仿佛从未存在。
这种存在的非确定性,不符合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已知神灵。
未知即代表着恐惧,也就是克里斯心中所酝酿的情绪。
他摊开自己的双手,今天,他亲手终结了一个大型生命,也是第一次,拨动了命运的琴弦,尽管只发出了一个扭曲的音符。
他也曾试图沟通这位神祇,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远处,奥列格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将克里斯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看着那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同伴,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静,在这里,生命就是如此廉价。
克里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感觉自己能将那股迷雾召唤出来,但是又不敢在营地内尝试,那种仿佛掠夺灵魂的力量,像极了某种绿皮生物,但又不一样。
最重要的,还是从这个营地中活着走出去,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约拿和玛莎,更是为了弄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这份‘馈赠’最终会将他引向何方。
他握紧拳头,目光从篝火移开,投向营地外无边无际的黑暗,恐惧依旧存在。
直到木炭噼啪作响,只剩下零星的红炭在灰烬中明灭不定,克里斯依旧没有等到同伴的回归。
夜晚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担忧像藤曼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这份担忧里,还混杂着一丝无力感。
即便他体内沉睡着足以撬动现实规则的力量,在此刻,他却连同伴的安危都无法确认。
人群散了,负责守夜的猎魔人开始催促剩下的人回屋休息,克里斯最后望了一眼漆黑一片的营地入口,那里只剩下空洞的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声息和希望。
他沉默地站起身,带着一身疲惫和远比身体更沉重的思绪,走向那间简陋却空了两个位置的木屋。
屋内,只有一个睡着的孩子,另外一个在昨天就没有回来。
克里斯轻身地走向角落,黑暗中他的视线并没有受影响,回到自己和约拿,玛莎常待的角落,缓缓坐下,背靠着冰冷的木墙。
他没有立刻躺下,只是抱着膝盖,在彻底的黑暗里,睁大了眼睛。
外面,万籁俱寂。心中,思绪翻涌。
约拿和玛莎,你们还好吗?!
这个疑问,伴随着对自身命运的迷茫,以及对明日未知的隐忧,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在了这片寂静的黑暗之中。
夜更深了。
莱克走的第三天。
营地的气氛有点压抑,留守的猎魔人都出现在了村庄的周围巡逻。
直到中午。
克里斯他们的训练刚告一段落,汗水都还未完全风干,营地入口便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面容陌生,风尘仆仆的猫学派猎魔人,像驱赶牲口一样,将另外一批,七八个眼神惶恐的孩子赶进了营地。
如同上次克里斯踏入营地一般。
他们瑟缩着挤在一起,茫然的打量着这个新的囚笼,空气种弥漫着新鲜的恐惧气息。
克里斯默默地看着,这就是基地的运行方式,旧的耗材损耗,新的立马补上。
冷酷,高效。
也就在这时,营地外再次出现了人影。
是疤脸。
他高大的身影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大步流星地从地道内走了出来,而紧紧跟在他身后,那个瘦小低着头,脚步有些踉跄地身影,正是玛莎。
克里斯的心猛地一松,随即又立刻收紧。
人是回来了,但她的状态明显不对。
玛莎的身上没有明显的重伤,但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闪躲,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疤脸身后,不敢看任何人。
在与克里斯目光接触的那瞬间,她原本就怯懦的脸上,更是掺杂了一些更深沉的东西,像是被抽了部分魂灵。
克里斯的心沉了下去。
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约拿,他仍没有回来,带队的猎魔人艾斯克尔此刻也不见踪影。
在森林里过夜?那无疑是很愚蠢的行为。
疤脸似乎也有些脸色不好看,但他没有向其它猎魔人解释什么。他冷漠地扫视了一圈新旧混杂地孩子们,尤其是那些新来的,然后粗声下令分发少得可怜的食物。
整个过程,玛莎都低着头,机械地接过食物,没有像往常一样试图靠近克里斯。
疤脸草草吃完,甚至没有打算休息,点了两个猎魔人,走到营地边缘低声交谈了几句,脸色的表情有些凝重。
随后,他们检查了武器,竟然转身径直朝森林的方向快步走去,看样子,他们似乎是要去约拿和艾斯克尔前往清理水鬼的河岸方向。
这个举动无疑证实了克里斯最坏的猜想。
出事了。
约拿小队很可能遇上了超出预期的麻烦,甚至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疤脸带人前去,可能是接应,也可能是...处理后续。
克里斯攥紧了手中的木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看着疤脸等人消失在林荫深处的背影,又看向远处蜷缩着、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的玛莎。
莱克的死,让他彻底明白了威胁必须清除。
但是刚建立起的小队,在一夜过后就出现了这种变故,也是克里斯完全没想到,也没有准备好的。
此刻,同伴的失踪和失常,让他意识到自己依旧只是一个弱小的个体。
他深吸一口气,将担忧和无力感强行压下,此刻更需要的是耐心和观察,等待时机。
没有立刻走向玛莎,克里斯拿着食物坐到离玛莎近一点的地上坐着,沉默地吃完自己那份少得可怜的食物。
粗糙的黑面包,一些青菜炖的汤。
额外的,少得可怜的肉干,还是他狩猎野猪的奖励。
感受着粗糙的食物刮过喉咙,克里斯拿起了剩下的一半,一般是留下以备不时之需的肉干,平静地走向玛莎。
他没有说话,更没有试图去触碰她紧绷地肩膀,只是走到她身边,缓缓蹲下,让自己地视线与玛莎齐平,但目光并未直接落在对方的脸上。
那会造成压迫感,尤其是对一位紧张的少女来说。
玛莎也察觉到了他的靠近,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了。
克里斯伸出手,不是去拉她,而是将那块掰断的,还带着他掌心温度的肉干,轻轻放在玛莎紧紧交握,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玛莎的手猛的一颤,像被烫到一样。
克里斯没有收回手,而是用自己那双虽然年幼,却已布满薄茧和伤痕的手坚定地合拢,将玛莎冰冷而颤抖的小手,连同那块肉干,一起包裹在了掌心。
只是一个无声的动作,没有询问‘你怎么了’,没有安慰‘别怕’,更没有催促‘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玛莎的身体僵硬了片刻,然后,克里斯感觉到掌心那双冰冷的小手,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一丝。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试图把手抽回,只是任由克里斯这样捂着,仿佛那点有限的温度使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又过了一会,一滴滚烫的液体砸落在克里斯的手背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没有发出任何抽泣声,只有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耸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