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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中悉

(二十五)过往烟云【中】

陌中悉 曹箫光 4014 2024-07-15 12:00:00

  ——镜中浮云,烟雨霏霏,人不言,事安息。

  【忆昔】【2020年-华杯大赛事件(续)】

  『

  医院。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楚筠的大脑检测不到生命体征,只有脑干还在正常运作。”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楚筠醒不来了,他成了植物人,请节哀。”

  一声哀嚎从长廊的尽头传出,如同尖锥一般刺进林分的耳膜。他于一天前得知了这个消息,当时他内心毫无波澜,十分平静。然而今日听见楚筠父母绝望的尖啸,他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炼狱的折磨与痛苦。楚筠是为了救他而变成这样,而他却始终斤斤计较。他不知楚筠现在是否尚存灵魂,但如果来日他踏足黄泉,必将无颜面对楚筠的眼神。林分觉得这件事,将如同一层黑纱,始终覆盖在他的心头,一直到生命的终点。

  楚筠的父母已向法院提起对华杯大赛和山水酒店的诉讼,林分觉得如果自己向他们坦白这一切,他们绝对会在起诉名单的最下方缀上他的姓名。

  这几日林分一直守在ICU的房门外,看着里面昏迷不醒的林时,他默默祈祷。如果林时也变成了一个植物人,他必定饶不了自己。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放置在林分的右肩上,林分蓦地回头,是程队。

  程队微笑着说道:“林分,你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如果当时你和他们留在原地,那么今天的ICU很有可能会出现你的身影,甚至是太平间。”

  林分并不觉得这话起到了安慰的作用,但他已迫不及待向程队询问另一件事。

  “审讯结束了吗?”林分盯着程队的眼睛。

  程队微微点头:“结束了。但他们死不开口,幕后黑手仍旧是个谜,现在就看最后一块拼图能不能找到了。”

  林分看向仍昏迷当中的林时:“你说林时?”

  “我们尚不知道他为何会落入湖中,但在这之前他一定经历了些什么。我们登上天台时,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但我可以肯定,林时从那里坠下,而且是被人推下。”程队将双手贴在墙壁上,思忖道。

  “不过目前山水酒店和华杯大赛坚称自己和这次绑架事件无关,我们也没找到更多证据,但他们仍旧为其安保部门的疏忽进行了道歉,因此你们在医院的所有医疗支出都由他们垫付。”

  林分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医院走廊天花板的灯光,仿佛那是生命的孤灯。

  七日后,林时醒了。

  林时睁眼之时,虽然虚弱,但第一句话便是要见程队。

  在程队赶来的途中,林时用虚弱的声音告诉坐在床边的林分:

  “是校长将我推下天台的。”

  “校长?!”林分始料不及,他没有想到朝思暮想的答案竟是如此地令人措不及防。

  “还有我在雨幕中看到了徐文禀。”

  “可他不是死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之后无论林分如何再问,林时便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直到程队的到来。

  “不可能,徐文禀已经死了。”程队不假思索道,“你那绝对是濒死前的幻觉。”

  林时还想坚持一下,但摇了摇脑袋,刚当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喃喃自语道:

  “的确,湖水怎么可能会成为天空呢?”

  “你说什么?”程队不解这句话的含义。

  林时摆摆手:“没什么。”

  一通电话响起,程队赶忙接通,只见程队的五官逐渐凝固,仿佛那一日林分脸上的血液。

  “不好,郭司炀在三天前买了前往美国的机票,现在已经飞抵美国纽约港了。”程队的声音好似寒冷的岩石,冷酷无情,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寒。

  林时将脸埋进被子里:“要是我早点醒来就好了。”

  程队宽慰道:“至少证明了郭司炀确实存在问题。我们会尝试与上级沟通,派人前往美国调查。”

  “但美国与我们之间没有引渡条约。”林分补充道。

  “总得尝试。”程队说道。

  “其实那一日在天台还有一人,只不过我没有看清他的脸。”林时兀自说道。

  林分有些焦躁:“也就是说幕后黑手抓不到了,那我们……还有楚筠,到底算什么。”

  “目前来说是这样的,不过你们也尽力了,好好休息吧。”程队没有继续说什么。

  “程队,你认为郭校长的动机是什么,会和徐文禀有关系吗。”林时又开口问道。

  这一声询问将三人的思绪连缀在一起,打了个儿绳结。没有人说话,或者说都在思考,没有人愿意去破坏此般氛围。

  半晌,程队表明了自己的看法:“林时,不要想多,徐文禀和校长都是意外,两个不同的意外。二者间非要让我找到关系的话,我想也就只有对你的伤害了。”

  』

  【忆昔】【林分日记】

  『

  <2024年>

  6月21日

  今天高考出分,成绩还比较满意。

  6月24日

  今天我又拿出了全家福照片,上面的弹纹仍旧清晰。

  6月25日

  经过一夜的思考和资料查找,我决定报考公安类侦查学专业,林时坚决不同意。

  6月26日

  今天程警官来到家中,我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他也给我讲述了自己的从警过往。

  6月27日

  林时今天很安静。

  7月12日

  今天比较兴奋,因为我查到了录取结果——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我向程警官分享了这份喜悦,他让我好好表现,毕业之后他引荐我去他的单位。

  8月25日

  昨晚就把行李收拾好了,没想到一大清早林时就来送我,这个夏天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笑容。

  9月16日

  军训真累。

  <2025年>

  1月28日

  今天除夕,林秒和林时都很高兴,我和外公喝了几杯。

  3月1日

  今天是林时生日,我打电话问他有什么愿望。他跟我说,他也想考警校。

  5月11日

  今天是母亲节,发个微信祝福妈妈吧(虽然不会有人回)

  5月12日

  昨晚一晚上没睡。

  6月7日

  我特意请假赶回华东市,送林时高考。

  6月21日

  林时挺争气,考得比我还高。

  6月26日

  我帮他填了志愿,同样是中国人民公安大学。

  7月12日

  不出所料,林时被录取了。看来我要成为他的学长了,哈哈。

  <2026年>

  6月21日

  今天林秒高考出分,考得不是很理想。林时竟然想鼓动她也考警校。

  6月22日

  林秒决定报心理学专业,林时说警校也有心理学专业,我让他闭嘴。

  7月12日

  林秒去了华东市人民大学,林时有些失望。

  <2029年>

  7月2日

  今天毕业典礼。

  10月29日

  被分配到南宫支队,程队说他尽力了。

  <2030年>

  11月3日

  林时运气真好,被分配到北锦支队,在程警官手下工作,羡慕。

  』

  【忆昔】【2030年-郭司炀之死】

  『

  12月5日。

  华东市国际机场。

  阴云密布,一场大雨似乎蓄势待发,空气中都弥漫着干燥和焦灼的气息。机场的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浮躁不安。他这才想起,华东市已经近乎一个月没有下雨了,所有人,包括植物在内,都异常焦躁。这场未下的雨,无异于一场甘霖,即将将众人不安的内心一一抚平,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林时。

  毕业后,他来到了北锦支队,如今还处于实习期。这次行动,程队之所以选择带他来,是因为一个他内心始终念念不忘,仅次于徐文禀的人,即将跨过太平洋,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无数次幻想过与那人的见面。在梦境中,他早已见过那人成百上千遍。每一次见面,他都嘶声竭力地呐喊,每一句“为什么”都仿佛要将面前之人的胸膛剖开,将心取出,好好端详一番。但梦中之人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默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一座雕塑。

  一阵的轰鸣声从这座巨大的建筑外一划而过,林时似乎感受到脚底的细微震动。一旁久立的程队举起右腕,看了看表:

  “应该是这架了。”

  林时的心跳开始加速,仿佛心脏拥有意识一般,已迫不及待想要从胸膛挣脱而出,同主人一起,看看那梦中之人模糊的面孔。

  “他回来之后,尘封了十年的往事,应该便得以重见天日了。”程队自言自语道。

  “他为什么选择回来?”林时问道。

  “你要知道,中国人都是有家乡情结的,在外面呆久了,总想回去看一眼。”

  “仅仅是因为这个么?”

  “当然还有我们同志的悉心劝说。”

  程队将左手平放在林时的后背上,十年前,这个位置是林时的肩膀,如今林时早已高出程队几公分。程队低下头,笑了笑:“时间真快啊。”

  林时没有说话,因为他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即便早已经过岁月的磨损,但那种感觉仍旧不会失去,那种疑惑和恨意交织在一起,将林时与眼前之人死死束缚,锚定在十年前那一个夜晚。

  那人周围围着五个人,林时立马猜出那便是程队口中的同志。那人手里戴着银镯,反射的光芒几十米之外都能清晰可见。林时的视力很好,他看得出来,那人相比十年前又苍老了许多,整个人瘦削如核桃,潦草而可悲。

  他们之间仅仅几步之遥,林时却感觉过了几个世纪,甚至他早已忘却,究竟是那人在向他走来,还是他在朝那人走去。他嘴角微抿:“反正没什么区别,不是么。”他这么告诉自己。

  “校长,你还认识我吗?”林时庞大的身躯将几人前行的道路阻隔,那人只能停下摇摇欲坠的脚步。

  一旁的人见状补充道:“郭司炀,这是林时警官,他将对你进行审讯。”

  “啊……林时……”郭司炀的嘴巴仿佛被胶水黏上,含糊不清。

  郭司炀想要伸手抚摸眼前林时的脸庞,待动手时才猛然发觉,自己双手上的银镯是他自由的束缚,连同林时一起,将他生命中的一切全数束缚在那一日夜晚,那一个瞬间。

  “林时……你的生命力是如此顽强,我很羡慕。可我已垂垂老矣,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不要废话,郭司炀,我问你为什么要杀林分。”林时粗着嗓子问道。

  “你不是要审问我么。既然我回来了,就说明我已经做好述说一切的准备了,你还着急这儿一会儿吗。”郭司炀歪着脑袋,露出了慈祥的表情。

  “那好,我在警车里等你。”林时将情绪稳定下来,和程队一起,走出机场大门。

  外面已然被大雨倾覆,程队撑起手中的黑伞,伸出右臂让林时往伞内靠拢,缓缓向警车走去。

  “啊……又是雨幕呢。”郭司炀嘴里嘀咕道。

  林时透过被雨珠满满点缀的车窗,将目光投向正缓缓朝外走去的郭司炀一众,他们没有伞,也没有雨衣,但郭司炀却丝毫没有加速的打算,就好像雨幕未将其覆盖一般。

  看着郭司炀早已湿透的衣服和因雨水而粘黏在一起的稀疏毛发,林时不由分说地从前座抽屉中取了一张一次性雨衣。推开车门的霎那间,耳边又响起了哗哗的雨声,如同瀑布,又如同哭声。他不知道郭司炀步伐缓慢是有意为之,还是年老体衰的缘故,但他不愿郭司炀因此患病,从而延误了审讯的时机,他早已迫不及待,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煎熬。

  就在他将车门完全推开,露出足够的缝隙,准备撑起黑伞之时,一阵尖锐的声响遽然划过雨幕,紧接着他听到了头颅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再之后,一切又回归雨幕原本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场盛大的剧目当中,一切杂音都微不足道,唯有雨幕,与时间永存。

  林时错愕了几秒钟,猝然反应过来,将伞和雨衣扔到地上,也不管雨是否将其衣衫打湿,踉踉跄跄地冲向郭司炀倒地的方向。

  那里,郭司炀头颅与地面相连的分界面,早已是血红一片。林时突然驻足,因为那血色的湖泊,早已蔓延至他的脚下。

  全场哗然,不知是人声,还是雨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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