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敛剑山庄
夜已深,相互依偎的阁楼中依旧有几处光亮。若是靠近一些的话,偶尔能听见微弱而清脆的碰击声,想来是个别弟子用木剑在拆解招式。渐渐地,屋内的烛火开始摇曳起来,窗子边缘发出的阵阵怪叫,仿若夜的诉说,埋怨着未寝的人儿。
山庄深处,万籁俱寂,好似有什么禁制般的,便是喧嚣的风儿也不敢随意闯入,此处有一楼阁与众不同,亮光虽弱却不摇摆。
楼宇内,一位老者正用右手摩挲着墙面,墙上赫然刻着个“钟“字,表面正散发着坚定的微光,老者的手在游过钟字右边的那一竖上时僵住了,那儿有把剑静静地站立着。他的手颤颤巍巍的,神情有些茫然,应是沉入了思海,在柔和金光的衬托下他那斑白的双鬓显得愈加沧桑。
在安静仿佛成为永恒之时,一道闪电在天际绽放,耀眼的光映射出门外的黑影,老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手臂轻轻一扬将门展开,正色道:
“武老鬼,你夜入我敛剑山庄禁地有何请教?”
被称作“武老鬼“的人不知何时已站在阁楼门口,只见他披头白发已垂过肩,正自凝望着钟字右边那口剑,眼眸中隐隐闪过一丝忌惮,脸庞却是古井无波,缓缓开口道:“夜不能寐,来瞧瞧老朋友,要说请教,那也是了!”
话音未落,武老鬼的身影已从原地诡异的消失,老者一惊赶忙朝虚空中打出一掌竟刚好对上前者的掌风,武老鬼身形在空中一顿随即后翻卸力闪出门外,反观老者却是退无可退,毕竟现在,他钟乾的背后不仅仅是一面墙壁,更意味着整个钟家。
硬接过一掌后,钟乾体内气血一阵翻滚,强忍着喉咙里一股甜意行至门外。武老鬼此刻凌空而立,山风将白袍吹的猎猎作响,满头的白丝在黑夜里张牙舞爪,面溢微笑,显得诡异阴森却又多了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太久没见着你,怕你不在人世了,这人愈老是愈发寂寞。”
“呵,托你的福,还不敢长辞与世。”钟乾冷冷笑道,“似乎你的修为又有所精进,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武老鬼并不生气,缓缓开口道:“想要长命,须得心气顺畅,笑口常开,似你这般,便难。我得提醒你,最近武家有事要办,希望你不要添乱才好。“
“多此一举,我钟乾无此心力干涉你武侯行事,只不过是人间又多一场血雨腥风罢了。”钟乾双手负于背后,叹了声气接着道,“你武家两代尽皆得道,我只盼有个安稳的弹丸之地。”
武老鬼戏谑地盯着钟乾:“你不说我倒忘了,你的长孙可比昊儿争气多了,是个奇才,不过我得提醒你,跑得太快要小心栽跟头。“
感受到武老鬼隐晦的语气,钟乾脸上逐渐变色,体内气息节节攀升,怒道:“武朝元,你不要忘了钟武血誓!“
“哈哈,岂敢岂敢。“武朝元轻蔑一笑便即转身,语气并不甚在意,“所以你要看好他,更要好好活着。”语罢身形一淡,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霎那,一件事物自夜空之中急射而来,钟乾伸手接下,是一张请柬,上头雕龙刻凤,不消打开便有一股子皇室气派。钟乾将请柬收起,不着痕迹地擦去嘴角的血迹,喃喃自语:终于要动手了吗。
清心阁
此处本是核心弟子犯错之后反省关禁闭的地方之一,这些年来却只有一人在这常住。
钟乾经一番夜谈之后始终心神不宁,难有睡意,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眼见楼内仍有光线透出,微做踌躇后还是叩响了门:“雅儿,睡下了吗?”
过了半晌,房内一阵悦耳的声音传出:“父亲……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先进来吧。”
清心阁内两侧皆是林立的书架,俨然一副藏书室的样子,由此观来书以养心不无道理。过道中间摆着张紫檀木桌,一位黄衫美妇站在桌后,肤光胜雪,白皙的脸庞秀美至极,眉宇之间洋溢的淡雅掺杂着些许成熟的韵味,此刻紧握臼杵的双手僵在空中不知所措,诚如贬入凡尘的仙子一般无二。
望着眼前的女子,钟乾心中一阵苦涩,显然作为父亲他还是更喜欢那个曾经俏皮可爱、天真烂漫的女孩,不知自己有多久未曾来看望这小女儿了,刚欲出口询问近况,喉咙一阵难受竟是止不住咳嗽起来。
雅儿见状连忙过来搀扶道:“父亲近来身子不适?”
“偶染风寒。”钟乾摆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旋即饶有兴致地凑往药臼前闻了闻:“玄金草还有筑基灵液,这是在捣鼓甚么灵丹妙药?“
钟雅接过臼杵继续研磨:“听闻轩儿这些日子因久久无法破镜甚是苦恼,正巧我在书籍之上觅得一个丹方或有帮助。”
“呵呵,不急不急,修炼还是讲究水到渠成啊。”钟乾顿了一下,继续道:“况且轩儿的进阶速度的确太快了,所谓厚积薄发,沉淀下也未尝不是好事。“
顺着小辈的话题钟乾若有所思,忽然开口问到:“雅儿,我问你,当年的事你现如今会……会后悔吗?”
钟雅闻言,捣药的手又是一僵,
“不后悔!”
看着烛光下饱经风霜的老人,钟雅心中说不出的难过,而这三个字却是说的异常坚定,其实这个问题她心中早已自问过千万遍了。
“女儿对不起父亲,对不起轩儿,对不起整个钟家,但是女儿不后悔……纵使他欺我,负我,我仍爱他。”
钟乾长长地叹了口气,苦涩地舐了舐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眨眼过去十余年,在他心中要说有什么怒气也早已冲淡,剩下的是无奈,更多的是对这个他最宠爱的小女儿的怜惜。
良久无言,钟雅起身行了个万福礼:“爹,我去为您熬碗参汤。”钟乾点了点头,目送前者离开。
霎时间“砰砰”几声,好几扇窗被推开,肆虐的风儿使得本就微弱的烛火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就会熄灭堕入黑暗。“今夜好大的风啊。”钟乾心中纳罕,随手摸到了怀里的请柬,眼神一凛,
“是了,风满楼便是山雨欲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