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可站在鬼界的职业宣传栏前,指尖轻轻划过那些泛着幽绿荧光的文字。
“鬼差,月俸三千冥币,包五险一金。”
“孟婆汤熬制师,需耐得住寂寞,有耐心者优先。”
“怨灵超度员,高薪高危,胆大心细者可试。”
她抿了抿唇,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里一行几乎被灰尘掩埋的小字上——“花仙,已停招”。
心脏猛地一跳。
颜可曾当过人间的一株山茶,修炼百年才得人形。可惜刚化形不久,便被一场山火吞噬,魂魄飘至鬼界。鬼吏翻着生死簿,摇头叹息:“你本该有千年道行,可惜了。”于是随手将她塞进“待分配”的队列,一待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里,她看遍了鬼界的灰暗——忘川河黑沉如墨,彼岸花红得刺目却无香,连风都是冷的。她偷偷用指尖凝出过一朵小花,淡粉色的,柔软得像人间的春雾。可下一秒,巡逻的鬼差厉声呵斥:“鬼界不许私自施法!”
小花被阴风吹散了。
而现在,颜可盯着那行“花仙停招”,忽然笑了。
——凭什么要认命?
三日后,鬼界出入境管理处。
“姓名?”牛头人身的办事员头也不抬。
“颜可。”
“离界原因?”
“创业。”颜可递上一张皱巴巴的申请,上面画着一间开满鲜花的小店,“去人间开花店。”
牛头人嗤笑出声:“鬼魂去人间开店?你当鬼界律法是摆设?”笔尖却突然一顿——申请纸的右下角,竟生出一枝嫩绿的新芽。
“你……真是花仙?”
颜可不答,掌心向上,一簇山茶花倏然绽放,香气清冽如初春破冰的溪水。
人间,长宁街转角。
“忘忧花坊”开张那天,路人纷纷驻足。
“这花怎么像在发光?”
“老板娘,你这蓝玫瑰是染色的吗?”
颜可笑而不语,指尖抚过花瓣。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花里藏着鬼界偷渡来的“生机”。忘川河底的淤泥、彼岸花的露水、甚至孟婆汤里的一滴泪,都成了她的秘方。
直到某个雨夜,店门被推开。
黑伞下露出一张苍白俊美的脸,黑袍上绣着暗纹,是鬼界缉查司的图腾。
“私自携带鬼界灵物入境,颜姑娘,你可知罪?”
她将一束白山茶塞进他手中,花蕊里跳出点点荧光。
“大人,鬼界没有春天。”她轻声说,“但人间可以有。”
黑袍男子怔住,指尖传来久违的温暖。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自己也曾是个人类。
伞沿的雨滴悬停在半空,黑袍男子手中的山茶花突然绽出耀眼的光芒。那些荧光如星子般盘旋上升,在潮湿的空气中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整间花店笼罩在柔和的暖光里。
货架上枯萎的铃兰突然挺直茎秆,玻璃罐里干瘪的薰衣草重新舒展。最惊人的是墙角那盆被客人嫌弃的枯枝——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芽,转眼开出七色牡丹,每片花瓣都流转着不同的冥界光泽。
“你竟然把忘川的往生之力...“男子黑袍无风自动,腰间锁魂链发出嗡鸣,却在触碰到飞舞的荧光时骤然安静。那些光点亲昵地蹭过他的手腕,有几颗甚至顽皮地钻进了他的袖口。
颜可趁机将整个花篮推到他面前:“尝尝这个,用奈何桥边的月光和第一缕晨露调的。“花篮里躺着晶莹的糕点,形状像含苞的睡莲,散发着令魂魄战栗的香甜。
街道对面,撑着纸伞的孟婆眯起眼睛。她手中汤勺轻敲碗沿,三只偷溜出来的小幽灵立刻从下水道钻回地底。而更远处的钟楼顶端,判官笔的朱砂突然在生死簿上晕开一朵花形墨迹。
黑袍男子咬下一口糕点,三百年来第一次尝到味道。他望着掌心渐渐恢复血色的皮肤,突然反手扣住颜可的手腕——却不是要缉拿。一缕黑气从他指间渗出,缠绕着颜可腕上那串彼岸花籽手链,竟让那些殷红的籽粒纷纷裂开,绽出嫩绿的芽尖。
“明日子时,“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带三斤笑靥花的种子去鬼门关。“说完突然化作漫天鸦羽,只留一朵发光的山茶别在颜可衣襟。
雨停了,橱窗倒影里,颜可看见自己身后站着无数模糊的身影。有踮脚张望的小鬼,有掩面而泣的亡魂,还有举着汤碗对她颔首的孟婆。玻璃上的水珠滚落时,那些影子都变成了盛开的花。
颜可低头看着腕上发芽的彼岸花籽,嫩绿的芽尖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某种古老的秘密。她轻轻抚过衣襟上的山茶花,花瓣上的光芒微微闪烁,似乎在回应她的触碰。花店里的空气依然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混合着忘川河畔的潮湿与冥界特有的幽冷。
门外,街道上的行人匆匆走过,无人注意到这家花店的异样。只有偶尔飘过的风,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颜可走到柜台后,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泛黄的账簿,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奇异的花名与日期。她蘸了蘸墨,在最新的一行写下:“明日子时,鬼门关,笑靥花种子三斤。”
笔尖刚离开纸面,账簿上的字迹突然泛起微光,随后消失不见,仿佛被某种力量吸收。颜可并不惊讶,只是轻轻合上账簿,放回原处。她转身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映出一片金色的朦胧。
夜幕降临前,她开始准备笑靥花的种子。这些种子平时藏在花店最深处的暗格里,只有在她需要时才会取出。种子细小如沙,却蕴含着惊人的生命力,每一粒都闪烁着微弱的荧光。颜可小心地将它们装入一只绣着符咒的布袋,袋口系紧时,种子们发出轻微的嗡鸣,仿佛在期待明日的旅程。
花店的角落里,那盆七色牡丹依然绽放,花瓣上的冥界光泽在黑暗中显得更加神秘。颜可走过去,轻轻触碰花瓣,低声道:“你们也在等待吗?”牡丹花微微颤动,似是在回应她的问题。
夜深了,花店的门悄然关闭。颜可坐在窗边,望着夜空中的星辰,手中的山茶花光芒渐弱,仿佛在积蓄力量。她知道,明日之后,一切都会不同。而此刻,她只需要等待,等待子时的钟声敲响,等待鬼门关的开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