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小不了了。
本来是趁星夜来访,交代今夜与李家谈判的结果,看在一些抹不开的人情面子上,同李湘怡商量个合适稳妥的解决之策,既可以以叹剑派的名义收纳下这名杨家弟子,暂且保全杨庭晚,也能够彰显叹剑派作为天下大宗大派的体面与道义。
至于之后李湘怡会不会被带回李家看管?这行路规程事宜,谁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出些意外情况那也是正常。
可就是这一句具有穿透力的抓流氓,却坏了一切的打算。
咏叹斋的防备或许不够稳固,但绝对反应迅速,在有了明显响动之后,小堡内守夜的女弟子很快就潜藏在了附近,并隐隐有相互配合、勾勒阵法的态势,只等咏叹斋主堡中的高手前来,便可以后下手为强,万无一失掌控局势。
杨昊明没有再犹豫,提力,右手作掌刀,自然一推,自身身形向后退去,一个小动作便同李湘怡拉开了距离,而后云梯纵步,刻意踏空两三步,在空中多停留了一刹,向李湘怡投递了一个眼神,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随后直接越过堡墙数米高的防卫设施。
希望李湘怡能从这个眼神中读懂一些来意吧。
在轻而易举摆脱了小石堡守卫力量的纠缠之后,杨昊明并没有立刻跳出去,而是似乎在凝望周围,发生了些不同寻常的举动。
而在小石堡内。
黑夜之中,不知从何出现了数道影子,从四周浮现了身影。不由分说,这些影子便对李湘怡来了个大检查,直到确认并无大恙,影子中的一个小姑娘才怯怯地说了声:“姑娘好功夫。”
“姑娘还是先行回屋住下吧。我咏叹斋内堡已经在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先前按兵不动就是为了引他自投罗网。”
李湘怡轻声言谢,脑海里却不断涌现之前那个画面。
来人,面部的鹰钩鼻太明显了,即便带着面罩,也能确定是杨昊明无错了。这也是她没有选择跟剑而是报警的原因。只不过在吸引叹剑派注意之后,虽然如预料碍于身份和形象,杨昊明选择撤退。但他撤退交手力度太轻微了,可能恶意不大。
踏空几脚,回头,有着怎样的深意呢?
他也没有留下什么表情啊,这可太难解析。
咏叹斋,内堡。
不同于石堡那般粗犷的外貌,内堡内部极为雅致,园林式布局,山水相宜,很有趣味。
杨昊明坐在蒲团之上,果真没有逃脱咏叹斋的掌控范围。
不过他看起来并不太高兴,只是动作尽量自然,目光尽量柔和,环视周围。
而另外几个蒲团上,几个着叹剑派标准黑衣白衣的男女,或是耷拉着手,或是捂着肩,或是端端正正坐着。
脸上尽是好奇、惊讶,或是“你懂得”的表情。
杨昊明稍作静默,撩了撩额头黑须。
“本尊,以为施展本门派功夫,尔等便会领会我意思,谁知,越打越凶,尔等近日功力也有了长进,倒是出乎意料。既然尔等长进了,那么本尊,便可以提点几手,正好教育检查一下这些进步。希望今日负伤之人呢,可以查漏补缺,细细拾辍功法、修为中不和谐的部分,以便今后融会贯通。”
呼,总算想到了不损颜面的说辞。
“还有为何本尊明明显露了本门派的功夫,还特意是我派叹召十三剑的初阶招式,可谓牌面剑法,怎么你们还越打越狠了?这平日里功法典籍之教学,荒废了?”
“师叔,并非如此,我等第一时间边认出了此招式。只是近来时日,门派大比即将到来、派内公田争夺日发激烈,虽然叹召斋与我等之前并无仇怨,但恐有不测。”
“所以弟子们才想竭力拿下,等擒住再说,可不曾想……”
“不曾想你们所以为深夜潜入女眷住处,多要图谋不轨之人,是本尊吧。”
“此事,说来惭愧,其实是我原来那族一小子遭难,有位姑娘顶着重重压力,不顾自身安危,送至此处。不谈我是否愿意接纳这小子,但这姑娘可是义薄云天的,我很欣赏。
虽然今夜深夜拜访有不妥,但本尊今日公务繁忙,而明日也因事务繁多不得空。只怕那姑娘有所误会,万一不辞而别,那在外落下我及我派的名声岂不是对恩义不加感谢,这不将损害我正派大派的体面么?”
体面?众咏叹斋守夜弟子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答案。
但狐疑的目光还是不曾减少,甚至伴随欣赏二字变得更多、更巧妙了。
杨昊明微微叹息,也不管这群徒弟辈的怎么看了。今晚本该获得的机会就这样溜走了,正式谈话或是再次拜访大多会引起李家来人和门内的重视,之后如果制造些意外的话,怀疑的羽毛将毫无阻碍的沾到他的身上。只能作罢。
次日。
打开女眷住所小石堡的窗户,微微晨曦照进,整个世界渐渐充满了光的气息。夜与黎明相交会的时间,万物宁静。
这时门外敲门声响起,开门后,一名小石堡内的执勤人员进入,打扫卫生的同时,在桌上留下了一封书笺。
书笺没有署名。
李湘怡拾起信笺,里面空无一物。细细打量,她发现桌上用水迹写着十六个字。
“临城来人,不可信人。速从顶离,有人等候。”
李湘怡略作思考,又取出伏塔令判断,发现桌上水迹无毒。但甄别信息是否可靠,就不是伏塔令这种简单察觉危险的器物能够完成的了。
她开始思考。
杨昊明昨晚星夜来访,莫非是得知了临城来人消息;或是临城已经来人,并同叹剑派进行了博弈,杨昊明此人想要通告信息予我。此人虽然形象恶劣,并且传言多与杨家有抵触之处,但杨太爷托付判断应当无误,且昨夜杨昊明应当并无恶意,可以再度证明。
充满疑惑,李湘怡又重读了这十六个字,想再发掘。“速从顶离”,从小石堡的顶部离开,可以避开许多耳目,况且昨夜杨昊明也顺利从此离脱,并致以眼神示意,莫非便是暗示?
不过若要避开耳目,趁夜不是更加方面;而且有了昨晚事宜,叹咏斋最后处理只能不了了之,即便不能确认是否是杨昊明示意,明眼人都不会相信盗匪光临这般信息,杨昊明很难找到很好的协助脱离后对外解释的借口。此时脱逃,只能够加重杨昊明施以援手的嫌疑,反而对顺利逃脱并无好处。
此时时间尚早,容得静思,再做决断。
而此时杨庭晚已经从床上醒来,经历了对十几日那场噩梦的回忆,又加上晚上夜行人的打扰,他其实并没有睡好,不过相较前几日水路路路来回切换,只能通过短暂小憩解决睡眠的情况,还是好多了。
他迷迷糊糊有些清明之时,便提起小手狠搓自己的太阳穴,很快便让自己彻底的清醒过来。他要尽量保持一个精神充裕的状态,才能最大限度的不成为一个拖油瓶。
因为年龄悬殊巨大,所以杨庭晚和姐姐睡在一个床上,杨庭晚稍稍摸了一下床垫,并无热度,看来姐姐已经起来了很久,为了不打断姐姐的思考,杨庭晚开始独立的收拾起自己的衣装,让自己保持在一个能够随时行动的状态。
这是李湘怡转过头来,察觉到了醒来的庭晚,再度感受到了这孩子的可爱之处。可爱得有些执拗。
忽然,她似乎明悟了问题的关键点。
她一直从事的角度切入,为何不从杨昊明此人性格解读?
无论杨昊明是否可信,他应当会表现友好,至少从表面之上会做足功夫。因为同所有杨家之人一般,他有着骨子里无法改变的执拗,说是重情义也好,说是好面子也罢,杨昊明始终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值得尊敬的尊者形象。
他不可能愿意承担来人“失踪”的风险的。
若他心向杨家,他也会从宗派层面上进行接纳与保护;若他心向禾国权势,他也必当在宗派与王权的博弈之后,再进行表态。
他一定会在意世俗的看法,外界的观瞻。
莫名奇妙让人失踪,无论是帮助还是迫害,都显得他不堂而皇之,显得他缺乏气概。
这封“信”必然有问题,只留信笺而把信息写在桌面之上,不是为了不留下证据,而是防止在自己做出选择之后,短时间内被叹剑派之人解读出内容。看着逐渐消失的水迹,李湘怡面色逐渐沉重。
无论是昨夜的异况、杨昊明星夜来临,还是尽早这封书笺,至少可以肯定,临城的追兵已经来到此处附近,局势并非想象那般安稳了。
她的希望不能够完全寄托在叹剑派、杨昊明身上。
“幸好还有一手底牌。”她默默思索自己的筹码。
“晚晚,等会儿我们出去。”她对杨庭晚轻柔地说。
这时,杨庭晚已是书生打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