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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三年等雨也等你

第三章 十年之约

民国三年等雨也等你 钱塘闻堰 3580 2020-04-12 23:35:11

  春去秋来,转眼间,十年过去了。杭城早已不是陈大雷的囊中之物,中国的土地上出现了外国势力,就像秃鹰看见了肥肉,纷纷进军这个摇摇欲坠的民国。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山林中传来一声声求援。

  莫干山是杭城有名的秋猎场所,近年来本地女儿家流行骑马装来此处秀一秀,更有农场主就往山中放归了些野货。

  “你等着……”一男子正好经过,听闻,立刻跑了过来。

  “是谁在此设了捕兽器?本小姐要砍了他!”原来是个千金大小姐,被野猪夹逮住了。

  看她脸庞清秀,装束一派高贵,被夹得满头大汗,脾气还不小。

  男子查看了她的情况,劝说道:“你脚受伤了!得快点止血,不然就废了。”

  女子见他快要触碰到自己受伤的脚踝,大喊道:“你要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男子没有理会她,试着掰开铁齿,说道:“我是见义勇为,山路崎岖,等到了山脚,我骑马带你去医馆。”

  说话间男子已将捕兽器打开,并一把抱起那个没有准备好的女子。

  “放下我,你这个色鬼!想必是你故意在此设下埋伏。”瞬间,女子不知所措,开始胡言乱语。

  “无聊……我当你是疼得胡言乱语了,我才不跟你计较。”男子转身跨过草丛,准备下山。

  途中,女子嘟着嘴自言自语道:“别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想当然做沈府的女婿,我爹不会答应的。”

  两人这么近距离,男子听了,叹道:“小姐,你想多了吧!长得丑,而且自以为是的,今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女子一听,感觉哪里不对,问道:“你是在说我吗?”

  “这里除了我们俩,还有谁?”这一句话,气坏了女子。

  沉默了片刻,男子又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女子头一歪,不想理他。

  两人走了一段路,男子将她放在一棵松树底下。

  男子从腰间取下水囊递给她,说道:“很好,我就喜欢安静的女孩子,你若不叽叽喳喳,还是蛮可爱的。突然觉得这山间秋色无敌啊,你可真会选地方。”

  女子接过水囊,说道:“哼……今日秋猎,你这个土包子才不会懂呢!”

  “原来我跋山涉水,误闯了你的地盘。”男子笑了笑,又继续问道,“秋猎?有人会把自己当猎物的吗?”

  “你……”女子气得朝他甩袖子,不慎将藏在袖口的怀表跌落出来,一阵玲珑般的音乐响起。

  “这是什么声音?”男子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不知道了吧?这是来自西洋的怀表,这一款还带有机械式音乐,做工精细的市面上都罕见哦!”

  竟然是她,想不到来杭州的第一天就碰到了沈翎霜,水汪汪的大眼睛,乌黑的长发,果真长大了,也变漂亮了,可这脾气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怎么就没改一改呢?

  “你还是不戴眼镜好看。”男子迫不及防地蹦出一句话来。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戴眼镜的事?你认识我吗?”

  “这荒山野岭的,我第一次来这里,怎么会认识你呢!”

  “那你还不敢快帮我捡起来,看有没有摔坏?”沈翎霜却没发现男子一直盯着她,指着怀表,“可别弄坏了,我日后还得还给人家呢!”

  “你很紧张这只怀表?莫不是谁送的?”见到她,男子气得有点失望,俯身拾起,递给她,他只想知道,沈翎霜还记得怀表的主人吗。

  没想到被沈翎霜怼了回来:“谁送的都不关你的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山脚下?”

  “你若再是不听话,天黑我们都到不了!”男子收起原本的期待,冷冷说道。

  “好好好!我听话!”沈翎霜望着男子变了脸色,收好怀表,她明白一个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道理,赶紧换了一种语气。

  “不准说话了,不然我就走了。”男子点了点她,强调道。

  沈翎霜点点头,想自己起身却又跌坐在地,没等男子事先知会一声,一把将她抱起,继续赶路,这举动让沈翎霜哑口无言,只好一路装小可怜。

  夕阳西下,男子终于将沈翎霜平安送到医馆,经过一轮的伤口处理和包扎程序,外面的天色早已深沉。

  “小姐!小姐!”医馆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原来是芙儿收到消息赶来了。

  “芙儿,你进来时,外面有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吗?”沈翎霜环顾四周,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没有啊!”芙儿心疼道,“伤的这么深,怕是一个半月下不来床了吧?”

  “我哪有那么脆弱啊?”沈翎霜见芙儿说的那么严重,赶紧下地走动走动,不想,身子一侧,往旁边倒去。

  “别动,我已经叫了司机老刘,让他背你出门。”芙儿急忙向前一把扶住了沈翎霜的腰部,说道。

  “没事的。”沈翎霜吓出一身汗,还知道安慰自己和旁人。

  “小姐你出门为什么不带上我呢?担心死我了!我该怎么向老爷交代?”

  “好了!没事了!我们回家吧。”沈翎霜拉了拉芙儿的衣角,小声地说道。

  回到沈府,又被沈崇念叨了半天,天天亲自监督女儿的三餐,把她都养胖了一圈。

  她拄拐下了楼,沈崇命人把她背回房间修养;

  她拄拐爬上了假山,沈崇命人把她抱回了座椅喝茶;

  她拄拐打开了大门,沈崇命人把她抬回了内堂看戏。

  两个月后,沈翎霜终于不再用拐杖走路了,整个人实在憋坏了,偷偷计划逃出了府。

  “终于重见天日啦!今日,我一定要好好玩一玩,天不黑,不回家!”沈翎霜一个人刚买了一串糖葫芦,边吃边自言自语。

  突然,擦身而过一个身影,听见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回事?”一男子指着躺在地上的老人,指责沈翎霜撞了他。

  “是他先撞我的!”沈翎霜一摸口袋丢了钱,怀疑老人偷了她的东西。

  “姑娘,你应该道歉。”很快四周人群聚集,纷纷指责那个年轻的姑娘。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向他道歉?”沈翎霜一倔强,什么都不想理会,冲出人群,“走开!你们都给本小姐走开。”

  “她伤了人,把她抓起来,送局里去。”人群中突然有人朝着沈翎霜大喊道。

  沈翎霜一时心急,向前绊倒,正好有人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只见那阳光般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又见面了!”

  沈翎霜抬头一望,原来是他!

  她像水溺的求救者,抓住了希望的援助;

  她像严冬最后的小草,得到了暖阳的保护;

  她像沙漠里的仙人掌,看到了甘甜的雨露。

  “你可不可以向他们解释一下,我没有撞人。”沈翎霜双手弯曲握拳紧紧靠着男子,眼神透着小可怜,谁见了都不忍心拒绝。

  “站稳了!”男子扶正沈翎霜,走入人群,三言两句就解决了。

  等他回到沈翎霜面前,等到一句:“你还记得我吗?”

  “两个月之前,我们见过。”男子表明自己就是在莫干山救了沈翎霜的人。

  “我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是不是见过?”沈翎霜继续追问道。

  “没有!我第一次来杭州。”男子一言否定,不想让人对他有过多的猜测。

  “那你叫什么名字?”

  “霍……”霍翊龙转念一想,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名,“或许你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哪有女子随便问陌生男子名字的?”

  见男子回答问题,躲躲闪闪,气坏了沈翎霜,她故意激怒他:“是不能问?还是连个像样点的人名都没有?”

  男子没有回答,表情很严肃。

  突然听到旁边一过客叹息:“这姑娘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呢?好歹刚刚也救过她哪!”

  沈翎霜更加生气了,骂走了那多管闲事的人:“你们滚,再多说一句,本小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快走……快走!”大家纷纷散去。

  吓走了众人,沈翎霜转身对男子说道:“你,说吧,看在刚刚你又救了我,有什么愿望,本小姐都答应你,免得别人说我恩将仇报!”

  “不用了!希望以后不会再见到你。”

  “不吃了!”沈翎霜气得将手中未吃完的糖葫芦塞进了男子的手里,转身大步离去。

  男子望着糖葫芦,刚好剩下三颗,笑了笑:“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

  扫兴而归的沈翎霜,一想起那个高傲自大、冷冰冰的男子,就心生不悦,从来都没有人敢拒绝她,下次见到他,一定要他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那日,天下着倾盆大雨,外出的沈翎霜还没到家。

  “小姐,我们的车子抛锚了,怎么办?”芙儿问了司机,车子陷进泥坑,抛锚了。

  “我下车看一看。”沈翎霜坐不住,等不了,她还急着回家给沈崇过生日。

  “小姐,外面还下着大雨呢!”芙儿见沈翎霜下了车,淋坏了身子可不得了。

  “芙儿,你先和老刘等人来修车,我先带着礼物回家。”沈翎霜从车里取了礼物,撑着伞,就跑了。

  风雨交加,沈翎霜一人缓慢地行走,突然狂风将雨伞刮跑了,她淋着雨,手滑袋子断了绳线,掉下了山坡。

  此时,雨水不断冲刷着泥土,树枝来回乱晃,沈翎霜早已全身淋透,步履维艰。

  沈翎霜顾不得危险,急着下坡寻找。身子一倾,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紧急关头,她感觉身后被一股力量紧紧攥住,回头一看,竟然是他。

  他一手抓着树干,一手抓住她的手,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听得出他的声音:“算上前两次,我救了你三次,答应我下次不能做傻事了!”

  “我不怕,因为有你在。”沈翎霜喜极而泣,这个人总是在危机时刻,出现在她的面前。

  “傻姑娘!”男子被她的乐观震撼了。

  “可惜了,我亲手给阿爹做的礼物!”沈翎霜望着空空的山坡,叹息道。

  “人没事就好,礼物日后还可以再做。”男子一使劲,让女子顺着自己向上爬去。

  昨天,沈翎霜特意一早出城去了一位外教老师家学习做西式蛋糕,本想赶在今日沈崇生辰带回来,这场大雨将一切都泡汤了。

  男子救上了沈翎霜,两人淋得像落汤鸡,相视而笑。

  两人去了城内的裁缝铺,换了身衣服。

  沈翎霜坐在门口躲雨,对男子说道:“以前是我误会你了!”

  男子靠着门框,开玩笑道:“你知道就好,别一天到晚总觉得有人贪图你的美色。”

  沈翎霜头一歪,看到得意洋洋的他,小声说着:“土包子,乡巴佬,本小姐才瞧不起你呢!”

  “要是你觉得身体没事,那我就走了!”

  “喂!等等,你坐下来,我还有事。”沈翎霜招呼男子,有事商量。

  “你要说什么?”

  “我们遇见了三次,说明我们有缘。”沈翎霜放缓语气,言语之间透着小心思。

  “别跟我套近乎,这是孽缘。”男子一口否决。

  “你……”不生气,不生气,还有事拜托他呢,沈翎霜调整气息安慰自己,转身又陪笑说道,“你身手那么好,是练家子吧?闯过江湖吗?白道还是黑道?我就想求你个事儿,成吗?”

  “别打我的主意,大小姐的命精贵,我一粗人可不会陪笑伺候。”霍翊龙翻了白眼,心里念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

  “大哥,我错了还不成吗?我不该说你是土包子、乡巴佬。”

  “你究竟在想什么?”男子望着她,不知道她又想出什么奇怪的招数。

  “大哥,我想雇你做我一个月的保镖,重金聘请那种,等我找到了大师兄,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好你个沈翎霜,你倒是在我眼前一点都不掩饰?

  你好歹也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成天想着找其他男子,也太不尊重人了吧?男子就是霍翊龙,他想到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由脱口而出一句,“不去!”

  “呜……”沈翎霜抽泣起来,扁着嘴说道,“我大哥死的早,从小到大只有大师兄最疼我,我想去徽州找他,可路途遥远,你就忍心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独闯天涯?”

  “咒自己的亲大哥,沈云帆知道吗?”男子提高了声线,继续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在我看来,就是想男人想疯了!”

  “前面你说了什么?大声点,不准你说我大师兄的坏话,我是有婚约的。”

  原来你还记得,霍翊龙心里稍稍平复了些,问道:“你未婚夫长什么样?我真的很好奇,他是拿不出手吗?你这么维护你的大师兄,连未婚夫都不要了。”

  “那一定比你好看!”沈翎霜一看他开始八卦的脸,训斥道,“关你什么事?不帮忙就算了。”

  霍翊龙想了一想,说道:“若事成之后,让我见一见你那苦命的未婚夫,那我就答应帮你。”

  “你为什么想见他?”沈翎霜一听,竟然开始八卦起来。

  “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告诉他真相,顺便报复一下你这种见异思迁的女人,这个理由怎么样?”

  “好!我一定带他来见你。”沈翎霜满心欢喜,频频点头,心里暗想道,“先骗了再说!”

  “我若有事,怎样才能联系到你呢?”眼前这个来无踪去无影的人,沈翎霜当然要掌握他的动向,万一遇到麻烦,也好第一时间发出求救信号。

  “只要你在房门外挂起一盏大红灯笼,我就会出现。”他想了一想,告诉沈翎霜一个只属于他们之间的暗号。

  沈翎霜点了点头,原来江湖上还流传着这么一种联系方式,听起来蛮不错的。

  “对了,忘记问你的名字了,告诉我吧?”沈翎霜本已转身离去,突然又反身凑到他的面前,呆呆地望着他,问道。

  两人四目相对,尴尬不由自主地乱穿,静得只能听到某人的心跳声。

  未婚夫陪着未婚妻去徽州找大师兄,总不能告诉她,我就是霍翊龙吧,骗的时候还是要继续骗,男子眨了眨眼,向后退了一步,回应道:“叫我阿慕吧!”

  “哈哈哈……”沈翎霜以为占了优势,指着阿慕的名字大笑起来,看外形却是一根大木头,她使命想憋住,还是不行,“阿木,这个名字挺适合你的。”

  你就笑吧,迟早你会为此哭的,看你到时领谁来见我?霍翊龙拱着双手,望着她,思绪万千。

  霍翊龙此行来杭州,一是为了当年木材行起火,追查那火种的来源地。二是来见一见沈翎霜,问她还记不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

  ……

  一个月后,沈翎霜命芙儿在院落的阁楼高处挂起了大红灯笼。

  “小姐,这没过节的,为何要挂如此喜庆之物?”

  “你不懂!”沈翎霜趴在窗台前,望着外面发呆。

  “小姐,看你一脸愁云,莫非是在等谁?”

  沈翎霜心一紧,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想怕是哪里露了馅,便吞吞了口水:“有吗?有那么明显吗?”

  芙儿笑了笑说道:“不明显,不明显,全都写在脸上了。”

  要是连芙儿这个小丫头都能看出来,那还怎么瞒着阿爹呢,于是,沈翎霜便抓着芙儿道出了原委。

  “小姐,这要是被老爷知道,他是断然不会同意的。”芙儿惊讶道自己家的小姐怎么会有如此破天荒的想法,直接否认了她的方案。

  “那就不让我爹知道啊!你不会背叛我吧?”沈翎霜拉近了慌神的芙儿,这保密工作还得做一做。

  芙儿也算得上聪慧,见小姐打出禁言的手势,立刻降低了声线:“我与小姐同心同德,自然不会出卖你的。”

  沈翎霜想到又拉到了一员大将,心里自然得意。

  突然,房外走廊发出一些动静,沈翎霜赶紧起身,跑了出去。

  “阿慕,你来了!”沈翎霜满心欢喜,又命芙儿去楼下放哨。

  “你找我有事?”从茫茫的黑夜里,传来阿慕的声音,走廊上出现了沈翎霜一直盼望的身影。

  “许久不见,想你了呗!”

  阿慕自然最了解不过,从小她撒娇的功夫一流,求人办事之前沈大小姐惯用的套路而已。

  “有什么事,直说吧!”阿慕显然没有掉进她设的陷阱中。

  “我就是想让你……”还没等说出口,楼下就响起猛烈的咳嗽声,怕是有人进了院子,沈翎霜立刻拉着阿慕进了房间。

  咚咚咚,男子脚步轻快,穿过走廊,便上了二楼,芙儿一边紧紧跟在后面,一边拖延时间。

  芙儿发出了平日难得一闻的语调:“老爷,小姐刚刚睡下了……”

  “胡说,我看着房内灯火通明,才想着将这件消息连夜告诉霜霜。”沈崇责骂道,芙儿从小跟着自己的女儿一起长大,她们的心思,谁人不晓。

  “霜霜,开门,是爹来了,爹有事和你说。”

  “阿爹,我已睡下,明日再说吧!”沈翎霜的声音带有几分倦意。

  沈崇也不好继续打扰,想转身离开:“好吧,那就明日再说!”

  正当大家将心放下之际,房间突然发出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沈崇立刻警惕起来,莫非是霜霜被人挟持了,说时迟那时快,他撞门而入。

  他发现自己的女儿正在为另一女子梳妆打扮,此“女子”的妆发实在夸张,像极了一幅刚刚落成的油彩画,紧身的衣物将她包裹得像个粽子,一双不合脚的绣花鞋。

  “爹!”沈翎霜放在手中的胭脂,站了起来。

  “她是谁?”沈崇指着“女子”问沈翎霜。

  沈翎霜一时语塞,望着身边的女子说不出话来。

  幸亏芙儿机智,跑到沈翎霜面前,使了个眼色,说道:“老爷,这是小姐白日里救下的姐姐。”

  沈翎霜赶紧接了话:“对,阿爹,我今日又偷跑出去了,见她卖身葬父甚是可怜,就将她买下了,您不会怪我吧?”

  芙儿猛踩了一下还坐在凳子上的阿慕,让他向沈老爷打招呼,却疼得他尖叫了一声。

  “这又是怎么了?”沈崇见女子低着头喊着疼。

  “老……爷……好!”阿慕削尖了嗓子,吊着声线说道。

  “她的声音……”沈崇先是看了看变声的芙儿,又转向眼前的“姑娘”,真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坏了。

  “阿爹有所不知,姐姐她的爹葬身火海,熏坏了她的嗓子,实在太可怜了!”说着,沈翎霜抽出袖口的绢帕,自己把自己感动哭了,“若阿爹同意,我想将她留在府中可好?”

  “那刚才芙儿又是怎么了?”

  “阿爹,芙儿见自己的身世与这位姐姐极其相似,不由感同身受,难以自控,哭哑了喉咙,但您放心,我已经让她服了枇杷水,不出两日就会恢复。”

  “既然你有善心,那就将她留下,日后就让她和芙儿一同照顾你吧!”

  “谢谢爹!”沈翎霜开心极了,记起刚才沈崇找她有事,便问道,“阿爹不是找我有事吗?”

  沈崇本已转身,不想有沈翎霜的提醒,又记起来了。

  “对了,明日你和我一起去趟钱庄,见一见你的表哥。”

  “云溪表哥回来了?”沈翎霜惊讶道,算时间,她的表哥此时应该在美国念书。

  “时局动荡,想必他是有心回国保护沈家来了。”沈崇得意地捋了捋胡子,有理有据地猜想着。

  “保护我们?阿爹又没见到他本人,何出此言?”沈翎霜更是不敢相信,当年想走就走了,现在突然回来说要保护沈家的人,要不是爹,这个外甥还是个落魄书生呢。

  云溪,与沈翎霜年纪相仿,两表兄妹从小感情就好,但从他出国后,一切嘎然而止。

  沈翎霜的童年,既幸福又孤单。

  春天,她的霍翊龙,因为逃亡离开了;

  夏天,她的云溪,因为读书也离开了;

  秋天,她的翟昀,因为工作还是离开了;

  冬天,她盼着春天、夏天和秋天排着队回来,十年一晃而过。

  “你不想见见你表哥吗?小时候待你不错哦!”

  沈翎霜发现沈崇竟然将云溪夸奖了一番,可见爹的心思不一般。

  阿慕在一旁沉默不语,手中的毛巾揉成一团。

  “我是不会去见他的,他若心中有你这个姨父,心怀感恩,自然会来沈府拜访,何必要在钱庄见面,怕是想让你替他安排工作,在大家面前显摆显摆身份罢了。”

  “云溪他以事业为重,我甚是器重。”沈崇的表情充满了欣慰,当年他送他去美国读法律,就是希望有一天中国人不再被欺负。

  “阿爹做的善事,我不管,但我不会去见他的,若是他问起,您就说你的表妹近日患了重病,不宜出门。”

  “看来是我平日里将你宠坏了,一点规矩都没有,你娘亲可是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何时你能学一学?”

  一说到娘亲,沈翎霜就上火:“阿爹,我不学娘亲。我是我,我要成为自己心中的模样。”

  “相夫教子就是女儿家这辈子最重要的事,花里胡哨的想法,我劝你想都别想。”

  “娘啊!霜霜好想你,阿爹不要我了……”

  一提起夫人,沈崇就心软了,连声妥协道:“好好好!随便你,你赶紧休息吧,芙儿伺候好小姐。”

  芙儿点头应道。

  沈崇出门前,又审视了一番那个“姑娘”,满脑子充满疑问。

  沈翎霜扶着沈崇下了阁楼,房内只剩下阿慕对着镜子。

  等到沈翎霜回到房间,见到阿慕还在,趴在她的梳妆台旁,逗趣道:“这位姐姐,好生眼熟!”

  “你就别笑话我了,赶紧将我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卸下来。”阿慕自己拆了一些,有抹掉了一些,沈翎霜同芙儿见了都笑开了,此时阿慕的脸上像是开了染坊,全都混搭在一起。

  “小姐,明日真的不去见一见云少爷?”芙儿一边帮阿慕拆头饰,一边歪着脑袋问沈翎霜。

  “为何要见他?我可是有婚约的人。”沈翎霜原本想找个官方的借口,儿时可以玩耍,但如今大家都成年了,也就不作数了,谁知芙儿一个劲往里深扒。

  阿慕坐在镜子前,一语不发,手中的毛巾揉得更加紧了。

  “自从霍家少爷离开后,云少爷和你玩得最开心最长久,若是说起青梅竹马,他也算一个。”

  “你去和我爹说,让我爹放弃沈霍联姻,我就听你的,去见一见表哥。”

  “小姐,你这不为难我吗?”连芙儿都知道,沈霍联姻是铁得不能再铁的事。

  “云少爷好可怜,他心中一直以来只有小姐一人,若不是为了在老爷面前表现,也不至于背井离乡,独自出国留学。”

  “芙儿,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谁说他出国只是为了我?”沈翎霜以为当初云溪表哥出国是向沈崇要来的,丢下她这个表妹,一个人去海外逍遥快活,这些年杳无音信,和霍翊龙一模一样。若不是后来大师兄翟昀多年来月月写信安慰她,她早就崩溃了。她早就设想好,多年后再见面时云溪和霍翊龙各自成家,那她也可以彻底放下过去,重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云少爷出国前,我亲眼目睹,他来过沈府,若来日不作为,此生就不会再见小姐。”原来这才是云溪不来沈府的原因,沈翎霜觉得自己有点错怪表哥了。

  “他果真在我爹面前立誓?”沈翎霜体谅沈崇的用心良苦,他做得那些善事,也包含了女儿的终身大事。

  “云少爷跪在地上,请求老爷答应他。”芙儿继续说道,“云少爷此次回国没来沈府,怕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吧?”

  “这个傻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说出来嘛!”沈翎霜哪里听得了这样的事,转头问阿慕,“阿慕,若你是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我见还是不见?”

  阿慕心里当然不希望沈翎霜去见他,听说云溪才识渊博,仪表堂堂,万一两人看对眼了,他就再也没有希望了,再加上徽州还有一个念念不忘的翟昀“诱惑”着她的未婚妻,这俨然是一份四面楚歌的感情。

  可他又不想限制沈翎霜的决定,她喜欢自由,向往无羁,她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才对:“我若是你,我会听一听自己心里的想法,而不是去问别人。”

  “问了你也不懂。”沈翎霜没有从阿慕这里得到答案,她慢慢沉静下来。

  “我累了!我才不要管你们了。”话音刚落,沈翎霜将屋内的两人统统打发走了。

  整整一宿,沈翎霜躺在床上没有入眠,而是一直回想起儿时的往事,云溪表哥确实没有什么不好。

  霜霜想念娘亲了,云溪将自己娘亲的怀抱让给她;

  霜霜想吃糖葫芦了,云溪偷偷种山楂树、调蜜糖,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她;

  霜霜想学自行车,云溪先自己学,摔了又摔,最后教会了她。

  一件件往事,像电影一样呈现在沈翎霜的眼前,若是为了一口志气,再也不见这个表哥,实在说不过去,谁先打破僵局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哥哥不能失去。

  ……

  第二天,沈翎霜坐在大厅,一个人吃着早膳,身边围满了嬷嬷和丫头。

  “芙儿,阿爹出门了吗?”沈翎霜还未进第一口粥,就记起昨晚的事来。

  “小姐要找老爷?”

  “你帮我准备一份礼物,我要和爹一起出去。”

  “老爷一大早就出门了,小姐这是要去哪里?”芙儿见沈翎霜早已整理好妆容,难道又要偷跑出去。

  “芙儿,带上阿慕,咱们一道去见见表哥。”

  芙儿一听惊呆了,完全不像昨日郁郁寡欢的小姐,她奉命按沈翎霜的意思离去。

  司机开车到了崇德钱庄,沈翎霜下了车,正要踏上台阶,出来一名西装笔挺的男子。

  他身材高大,眉清目秀,鼻梁上架着一副镶着银边的眼镜,显得如此文质彬彬。左手平直伸出架空,右手靠在后背,竟然握着一个貌美如花的洋女人,嘴角向上的弧度,显示了这个男子满满的自信心。

  沈翎霜一步一步放慢脚步,与男子上下一排时,他的余光发现了她。

  “霜霜……”他转头捕捉到她,眼眸里透着柔情,他一笑,像春日里漫天的花雨,迷人又和煦。

  是他,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云溪表哥;

  亦是他,丢下霜霜一人的坏表哥。

  沈翎霜闭紧了一下眼睛和嘴巴,以为会互不认识地擦肩而过,谁知竟然对上眼了。

  沈翎霜深陷在柔情似水的梦境中,余光一瞥,正中云溪身旁的女子,这一汪水潭从头到尾将她浇了个酣畅淋漓。

  “表哥好!”沈翎霜使劲扬起嘴角,挤出酒窝,向两人打招呼,“表嫂好!”

  云溪笑着伸出右手,向沈翎霜的额头轻轻一敲,说道:“在公爵夫人面前不可无礼。”

  “公爵夫人?”沈翎霜歪着头,仔细看了一眼云溪身旁的洋女人,连声道歉,“sorry!sorry!sorry!”

  “你先进去,我送完公爵夫人就回来。”云溪很自然地握住了沈翎霜的手,又匆匆离去。

  沈翎霜双手叠加在一起,还能感受到云溪的余温,原来那个梦还在啊!

  “小姐,云溪少爷还在的。”芙儿的意思,沈翎霜当然知道,只不过她已经没有那个意思了,她可不想做一个见异思迁的女人,何况这么多年来,是翟昀的信件占据了她心中的第一位,接着第二名勉强算得上是那个失踪了多年的未婚夫,哪里还有表哥的位置啊。

  台阶下的阿慕,将所有事看在眼里,他不能向前制止,也不肯转身离去,就在不远不近处,久久望着她。

  ……

  傍晚时分,云溪果然出现在了沈府门口,这被早就“埋伏”在旁的阿慕看在眼里。

  这家伙还真敢来,今晚就让他瞧瞧我的本事。

  阿慕先是抢在众人前面,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扑倒了云溪。

  “哟!这是谁家的公子爷?这么不长眼。”阿慕伤了人家,还要恶人先告状。

  这时沈翎霜和芙儿从府内出来迎接,见此情景,赶紧让芙儿扶起云溪。

  “霜霜,你不要误会,我与这位姐姐……”

  芙儿憋着笑:“云少爷,他是……”

  “阿慕!这是我的云溪表哥,不得放肆。”沈翎霜赶紧向云溪表明了阿慕的身份。

  “不打紧,不打紧!”云熙见阿慕是沈翎霜的丫头,自然不会生气。

  听见沈翎霜维护着云溪,阿慕从地上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知道了,小姐!”

  “没关系!”云溪整了整衣物,只可惜手中的礼物被压坏了。

  芙儿在一旁打趣道:“云少爷大人有大量,才不会和阿慕计较呢,等你娶了我家小姐,就让阿慕做你们的通房丫头吧!”

  这话一出,惊呆了在场的其他三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

  “芙儿,你说什么呢!”唰的一下,沈翎霜涨红了脸颊,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丫头的职责本来是就是伺候主子嘛,云少爷,你说我说的对吧?”

  而为人儒雅的云溪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阿慕缓缓移步到芙儿身边,轻声说道:“小心我把你嫁给云少爷。”

  “哼,我才不信呢,你舍得小姐难过吗?”

  “我……”一句不经意的话,却问倒了阿慕,“不……”

  沈翎霜眼见这场景越来越尴尬,即刻转移话题:“表哥来了就好,还拿什么礼物啊,就当作回家,快请进,阿爹早已备好饭菜了。”

  两人边走边聊,云溪开玩笑道:“多年不见,我家的青蛙表妹变美人儿了!”

  “表哥,还取笑我小时候戴眼镜的糗事呢!”沈翎霜笑着回应,“幸亏表哥的好办法,我不戴眼镜很多年了。”

  “不敢,不敢,现在这样挺好,挺好!”

  原来,他们两个发生了很多很多霍翊龙不知道的事,这事酸起来,也不分男男女女啊。

  霍翊龙跟在两人后面,一脸不愉快。若换成今日是我,不知道沈翎霜会说些什么,但我一定会嘲笑死她,这个不守约的四眼妹,见一个爱一个。

  晚宴上,沈崇为云溪洗尘,两人喝了好多酒。

  “多年不见霜霜,可好?”云溪转身面对着邻座的沈翎霜,询问她的近况。

  “不劳表哥挂念,霜霜一切都好!”沈翎霜的话,明显在拒绝云溪的关心。

  “表少爷,请!”这时,阿慕站在云溪身旁,正要将一杯满满的酒递给他时,故意洒了他一身。

  “阿慕,你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沈翎霜抬头望了一眼阿慕,有点生气。

  “表哥,没事吧,等下去我房间换一身干净的,我昨个刚给阿爹买了新衣。”

  “女大不中留咯!”一旁的沈崇独自灌下一杯,苦笑道。

  沈翎霜起身对芙儿说道:“芙儿,先去拿一块干毛巾,将表哥一身的酒水擦一擦。”

  云溪抬头,他的笑容充满了宠溺,见沈翎霜在躲避他,他亦起身,拉着沈翎霜坐下。

  “阿爹,你说什么呀,表哥难得来吃饭,你就不能不吃醋吗?女儿答应你过几日再帮你买就是了。”

  “哈哈哈……”沈崇笑着指了指沈翎霜。

  等云溪整理完,继续坐下用餐,脸上仍带着一丝笑意。

  饭后,芙儿一直找不到阿慕,原来,他站在院落发呆,头顶上就是沈翎霜的阁楼。

  “听老爷说,云溪少爷想带小姐出国去。”

  “她答应了?”阿慕面无表情,抬头盯着楼上映出的双影。

  “这么好的机会,小姐才不会那么傻,错过呢!”芙儿信心满满,小姐若是和表少爷在一起,她就不会再想着去徽州找大师兄翟昀了,这个结局当然再好不过。

  “你说,她们在聊什么?”阿慕心里难受极了,他们是不是商量着未来的事,如果是,眼下他留在沈府还有什么意义。

  “她们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你难道不替她们高兴吗?”芙儿双手比着鸳鸯成双,儿女情长、门当户对,没有什么比这些形容词更贴切眼前的一幕。

  “高兴?”此刻的阿慕哪有心思,心里像似缺了一块,隐隐作痛。

  ……

  夜深雾重,等云溪离开,沈翎霜才想起晚饭前约好,此刻落在院中的阿慕,赶紧下楼找人。

  “对不起,我差点忘记你了!”沈翎霜见阿慕脸色苍白,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又不是小姐重要的人。”阿慕有些赌气,眼前这个女人因为她的表哥惩罚自己。

  “表哥是客人!”

  “你们复合了?”阿慕的语气有些低落。

  “什么复合了?”沈翎霜一头雾水,不知所云,“阿爹和表哥说的那事是合作,是投资,不叫复合,不懂就多读点书,就像表哥那样有才华……”

  “表哥,表哥,你心里只有表哥。”阿慕的情绪显得有些不耐烦。

  “你今天是怎么了?我连夸他一句,也有错吗?”

  “我就知道,你和云少爷他……你们……”祝福的话,阿慕实在说不出口,他抬头望着高处的红灯笼。

  “什么你们?我们?他永远只是我的表哥。”一句话,打破了死寂般的气氛。

  突然,阿慕参透了些什么,抿着嘴唇,心里不知不觉暖暖的:“他没和你说些什么?”

  “有啊!表哥让我听从自己的内心。”沈翎霜顺着阿慕望着的方向,问道,“你又在看什么?”

  “那你听懂了吗?”阿慕眼眸一亮,内心一团热火重新燃了起来。

  “我才不告诉你呢!”沈翎霜这发现有人在套话,她一机灵,戛然而止。

  沈翎霜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向一个陌生人解释那么多,没有见到云溪之前,她是有过一丝丝的想法,但见到了真人,她很肯定自己对表哥没有爱慕之情,也许当年的两小无猜在他出国后早已随风逝去。

  “你就不再考虑考虑?”阿慕先是冷言冷语,突然他慢慢读懂了她的话。

  “我心意已决,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沈翎霜转身,指了着阿慕,故意嘲笑道,“你这一身女装,看着实在太别扭了。”

  “我随时可以。”阿慕低头一望,终于露出了笑容,自嘲道,“我也觉得挺别扭的。”

  阁楼上的红灯笼,随风摇曳,阿慕和沈翎霜相视而笑。

  “霜霜,我回来了!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十年之约吗?”

  阿慕的眼神里透着思念,他赴约而来。

  可她,却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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