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疑是地上霜
年底,霍翊龙准备出发去杭城收账,一家人正在一一道别。
大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虽说杭城不远,但我总是放心不下,一定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二夫人在旁连声点头说道:“是啊!大家盼着你早点回家过年。”
霍翊龙双手抱拳,尊重地回应道:“一定!”
他转身朝着宋苓雪、杜倩倩和沈翎霜,一一望去,霍府虽然支离破碎,但有她们在,勉强还是一个完整的家。
“我去杭州出差的这些日子,希望你们和平共处,别给我惹麻烦。”霍翊龙嘴上用词强硬,心里还是感激她们为霍家的付出。
“是,相公。”两人异口同声,只有沈翎霜低头不语。
“爹,你走了,谁陪我参加学校秋季营地之旅?”
“爹不在,有娘啊!”
翀翀抬头环顾了一周,嘟着嘴:“娘哪有爹有能力同我一起拿第一呢?”
“重在参与,爹不求你有多好的名次,只希望你能和娘好好相处。”
“你的意思是让我和她一起去参加?”翀翀皱着眉头,斜视过去,正好落在假装听不见这一切的沈翎霜身上。
“说的就是你这个娘。”霍翊龙一把拉过沈翎霜。
霍翊龙蹲下身子,将翀翀拥入怀中,温柔的说道:“翀翀,听你娘的话,不许惹是生非,等爹回来检查你的功课。”
“爹,我听会听三娘的话。”翀翀点点头说道。
“还有呢?”霍翊龙还等着翀翀说起他的亲娘,虽然俩母子并不知道彼此是谁。
翀翀望了一眼站在旁边扯衣角的沈翎霜,嘟着嘴轻声说道:“还有那个娘的话。”
听到此话,沈翎霜惊讶地看了一眼翀翀,想不到在霍翊龙面前还能装成个小乖乖。
“为什么是我?”沈翎霜瞪着大眼睛,质问霍翊龙。
“时至今日你对霍府什么贡献都没有,难不成真要白吃白住吗?”
“你可以赶我走啊,我又不是偏要留在你霍府。”
“想走?没门,你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霍翊龙稍稍收了些严肃:“我不在,两位夫人年事已高,不适去露营,杜倩倩目前的精神状况也不适合。至于苓雪原本是最适合不过的,只不过近来身体不适,需在家中疗养。所以你去……”
这一声“你去……”一点都不客气,反而有些命令,听得怎么怎么不舒服。沈翎霜原本就是个不服管的性子,心里多少泛点不情愿,但一听到话中的重点是宋苓雪身体不适,刚刚那些火气,便早已去无踪了。
“雪姐姐,你身体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大夫……”沈翎霜的眼神从霍翊龙身上略过,急着向宋苓雪投去关心。
“三娘……”翀翀不舍得投入宋苓雪的怀抱,撒娇着。
“没什么大不了的病,都是些旧疾。若翎霜不同意,那就我去吧?”
“算了算了,我去就我去,还管不住一个孩子嘛!”
“翀翀,那你同意吗?”宋苓雪双手搓着一张可爱的小脸蛋,问道。
“三娘,你好好在家休息,我一定拿个好成绩回来。”
霍翊龙也告诫沈翎霜要善待翀翀:“你也不准和小孩子怄气,他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我回来之前,你得保证他的安全。”
“知道了!他若不惹我,我绝不反击。”沈翎霜朝着翀翀做了一个鬼脸。
“这个还给你!”霍翊龙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交给沈翎霜,让一众人十分诧异,只有宋苓雪大概猜到了。
“你的东西,我不要!”沈翎霜当然第一时间拒绝接受,在她心里一点都不信任霍翊龙,他的东西就是洪水猛兽,惹上他说不准哪天会出事。
“这原本就是你的!”霍翊龙一把将盒子硬塞给了沈翎霜。
这时,一旁的翀翀扯了扯霍翊龙的衣袖,和父亲说起了悄悄话。
“爹,你喜欢五娘吗?”翀翀见父亲只给了沈翎霜一个盒子,其他各位娘都没有,心里有点吃味。
霍翊龙摸了摸他的脑袋瓜,轻声说道:“爱到深处不自知吧!”
“我懂了!”翀翀向霍翊龙比了一个成交的手势。
望着眼前三人短暂的和谐,宋苓雪十分安慰:“你看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相互防着。相公你放心,还有我看着呢!”
霍翊龙起身感谢宋苓雪的体贴,说道:“雪儿,辛苦你了!”
……
……
“如果我们赢了第一,你把爹送你的盒子送我做奖励,如何?”入营之前的打赌,翀翀犹记在心,可眼下,他心灰意冷,嘟着嘴。
“为何你想要那个盒子?”
“送给三娘,我喜欢的三娘。”
“你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吗?你肯定雪姐姐她会喜欢?”
“只要是阿爹送给你的,我都喜欢,我都要赢来送给三娘。”
“喜欢你就来抢啊?你阿爹可喜欢我了!!!”这个“可”字沈翎霜加了重音,就想拿来气气眼前这个小不点。
“我长大了娶你,可好?”翀翀突然莫名向沈翎霜打起了糖衣炮弹,摆明了是在说你现在离开我爹,等将来我长大了,我来对付你。
“我老了,未必想嫁你!”沈翎霜低头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
“你觉得我长大比不上我阿爹的才干?”
“臭小子,如果你这么爱你的三娘,那你就拿出本事来赢……”
“我一定行!”一个月的磨炼,翀翀当初那种人定胜天的气势早就一去不复返,精神萎靡的样子,看了让人心疼,他毕竟是个孩子。
十月的天,艳阳高照,徽州小学举办的秋季营地之旅刚刚落下帷幕。
“你是故意的?”翀翀时不时回头丢下一句。
“我没有!”跟在身后的沈翎霜也是累得够呛。
翀翀气呼呼地跑出校门,霍家的车子早就停在树荫下,一个女人挥着手绢,在太阳下着急等待着。
“三娘,你是来接我的吗?”
“当然,接你们回家,累坏了吧,人都黑了一圈,回家给你们做好吃的。”
“她就算了吧,害我得了个第一。”
“听说你儿子,得了年级第一,你可真是教子有方啊!……”听到隔壁两人的寒暄,宋苓雪瞪大眼睛朝向翀翀,她以为是在夸……顺势尴尬一笑作为掩饰,“张夫人。”
“都是第一,那你还在介意什么呢?”
“三娘,你有所不知,这一月的营地竞技,张国邦母子各项排名总分得了全年级第一,我和这个娘得了倒数第一……”
“雪姐姐,我一介女流,怎么比得过他们?”
“不会当初入旅之前就该好好学,都怪她,什么都不会。”难得见翀翀如此生气,看来真的是出大事了。
“我怎么知道他们要比这些……”
“你不会打听吗?我是你儿子,儿子在学校的情况,你作为家长,不该时时挂心上吗?”
“这会儿……你告诉我,你是我儿子了,那早晨5点起床做饭,你怎么不心疼我一下呢?”
“其他孩子的娘每天都是这个时辰起床的,就你,还让我叫你,你比我还不如。”
“看来,这一个月的磨合也不错嘛?这母子之间倒真的生出不少情感来了。”
“你闭嘴!”两人异口同声,说了此话,让宋苓雪的心凉了半截。
两人回转头,各自向宋苓雪道歉起来。
“好了好了,你瞧那张夫人,一看就是兵家出生,我们世家做生意的,怎么好去攀比这些呢?”
“当初就不应该听爹的话,挑来挑去,挑了这个弱不禁风的陪我去露营,明年,我一定要父亲陪我去。”
“好好好,我的大少爷。三娘这就给你爹打电话预约,行吗?”
“还是三娘最疼我,我饿了,赶紧回家吧。”
面对翀翀的责难,沈翎霜顿时没有了反驳,而是静静地等在一边,也许孩子的某些话刺痛到了她,起码这次活动,她明显是个不及格的娘亲。
宋苓雪拉着翀翀上了车,回转身来,宛然一笑:“不要介意小孩的话,你可是我们霍府阵容里最强的娘亲。”
沈翎霜敷衍地笑了笑,一头钻进了副驾驶。
到底还是昔日杭州城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比灵活,比体力,比竞技,这事儿还是男子适合些。但她也仔细想过,面对孩子,从日出到日落她一刻也没离开过他身边,真正地做了一个月的娘亲,未来还有好多个日日夜夜,改变一下,也是需要的。
……
……
霍翊龙离开徽州一个月,霍府一如往常。
翀翀指着书房高挂的字画,问道:“三娘,爹为什么老是让我学墙上的这首《江雪》?”
“翀翀,因为这首诗是你爹和我最喜欢的。”
“可我不喜欢。”翀翀嘟着嘴说道。
宋苓雪突然心一紧,看着翀翀,因为自己的欺骗,还强迫孩子学习它。
“三娘在想什么?”翀翀一眼就看出宋苓雪有点憔悴。
“没……没什么!”宋苓雪别过脸去,否认道。
“三娘在想阿爹送给五娘的盒子,对吗?”
“只不过是只怀表,我没有那么小气。”
“是我那只吗?阿爹为什么要将他送给五娘?”
“小孩子不懂,别问了!”宋苓雪想不到小孩子的心思如此细腻,竟然能洞察到她的心情变化。
“你们大人总是把心事藏心里,一点都不光明,还不如我这个小孩子,想什么就说什么,说什么就做什么。”
“三娘,什么是爱到深处不自知?”
“这是谁说的?”
“爹说的,是不是代表他很爱很爱五娘?”
宋苓雪听完,手中的笔不慎掉落,墨迹晕开了在了宣纸上。
“翀翀,我知道你疼我,但有时候你也要顾全大局,不能让疼爱你的长辈伤心难过,知道吗?”宋苓雪指的是翀翀和沈翎霜的关系,如果一直僵下去,对大家都不好,毕竟霍翊龙只是一时赌气,才阻止她们母子相认。
“三娘,如果你没有烦恼了,是不是可以全心全意照顾我了?”
翀翀的一番话,温暖了宋苓雪,她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说道:“翀翀是我的小宝贝,我会尽最大的努力照顾你,等你爹回来,我们一起讨论诗词歌赋,好不好?”
“原来他经常会在书房和你聊诗?”突然,沈翎霜进了书房,见翀翀正在学诗词。
“你怎么进来了?刚才我们说的话……”宋苓雪惊讶道,她看看翀翀,又看看沈翎霜,果然母子连心,连表情都是一模一样。
“我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找不到翀翀,就来他的书房看一看。”沈翎霜手中握着一件玩具想要讨好翀翀,不小心误入了书房。
“翀翀,上次露营的事,是我不对,我会改正,你不要生我气了,好吗?”
“我在学习,不想被打扰。”
沈翎霜无奈的一笑,眼神瞥了一眼四周。
这些年,宋苓雪将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这里是她和霍翊龙谈古论今、吟诗作对的地方,在这里她仿佛变成了另一个沈翎霜,即使明知是替代,她也很开心。
“书房着实朴素,文房四宝具齐,他倒是个喜欢读书的人。”沈翎霜进屋后仔细打量了一番,倒是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
“他也是个你想不到的人。”只有宋苓雪知道书房的布置都是按照沈府的模样打造的,霍翊龙曾经提到过,希望沈翎霜到这里会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这种感觉,沈翎霜没有细想下去,而是想起她是来找翀翀的,便转了话题:“你在教他学诗词吗?我可不可以试一试?”
“可以啊!”宋苓雪拿起桌台上一支毛笔递给沈翎霜。
沈翎霜想都没想,即刻写下了一首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见到纸上成行的墨笔,宋苓雪突然愣住了,简直与当初挂在墙上的那幅字画一模一样。
沈翎霜拿着毛笔,突然发现笔身刻着一个小小的慕字,她停顿了,似乎这个慕字如此熟悉。
“这是他平时练字的笔,有什么问题吗?”宋苓雪好奇的问道。
“好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沈翎霜拿着毛笔发呆,宋苓雪却越来越紧张,不慎打翻了砚台。两人赶忙收拾,沈翎霜回神过来,问道:“我们刚才讲到哪里了?”
“除了小时候,我想我应该是这府上最了解他的人吧?”宋苓雪眼神飘忽,不自信的感叹道。
“你肯定?”沈翎霜转过身去,看着墙上醒目的那副字画。
两人一打开话匣子,竟忘了此时正是翀翀学习的时间。
翀翀扯了扯宋苓雪的衣角,重复道:“三娘,我在做功课时,不想有人打扰。”
“翀翀,你刚刚不是说不喜欢这首诗吗?学这首《静夜思》吧,这是唐代李白写的……”还没等沈翎霜说完,翀翀就将沈翎霜刚刚写的,揉成团,扔进了框里。
“这个霜字笔画太多了,太难写了。”翀翀抬头让宋苓雪教他写雪字,“三娘,这个雪字真好看,像极了你,我以后会好好学写《江雪》的。”
翀翀故意在沈翎霜面前,言语中时不时夸着宋苓雪,让气氛十分尴尬。
宋苓雪立刻阻止道:“翀翀,不可无礼。”
宋苓雪捡起了纸团,心里也不好受。如果因为她,让她们母子俩不和,这绝不是霍翊龙想看到的事。
沈翎霜沉淀了一下心情,回应道:“没关系!翀翀这是给你买的玩具。”
说完,她将玩具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
宋苓雪看了看玩具,又望了望翀翀,说道:“翀翀,以后不可以当面对五娘这么没礼貌。”
“知道了!”翀翀点点头,他以为只要维护好三娘,爹对三娘的爱就不会被五娘分走了,想完继续开始练字。
那桌角的玩具,是一个踢足球的男孩,赛场上的他逆风而上,十足有劲,翀翀记得入营第一天,他就在竞技比赛中拿了一个高分,原来她一直有关注自己,也许她来书房只是想说,翀翀很棒,只是五娘拖了后退。想到此处,他默默低下了头。
……
……
第二天,天气晴好,大夫人正和张主事散步在后花园。
“大夫人,我怀疑少爷此次去杭州是为了寻找失去的记忆。”
大夫人停顿了一会儿,问道:“怎么说?”
“今日,我在整理历年来的藏书中发现了一幅字画,上面写着民国三年。”
大夫人不明,去杭州和字画有什么联系:“有何异样?”
“民国三年,少爷在杭州,我们并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奇怪的是这首诗落款处,有沈翎霜和霍翊龙两个名字。”
“你的意思是,翊龙的失忆与沈翎霜有关?”大夫人不解道,当年明明只有霍翊龙和杜倩倩回到霍府,怎么又半路出了个沈翎霜。
“沈翎霜这个人从进府以来就有问题,大夫人您让少爷纳妾,少爷就从教堂里领来了她,表面上少爷看似与她水火不容,但其实少爷还是挺关心她的,总是让三姨太在中间做好人,缓和夫妻之间的关系。”
“毕竟沈翎霜在杭州救过少爷一次,她家道中落,娶她回来也是一种慈悲,这其中会有什么问题?”这种说法当初是霍翊龙告诉大夫人的,他即使要纳妾,也要身世清白的女子。大夫人无奈,就由着他,只要能延续霍家的香火就行。
“说不准是少爷布的局。”张主事将这些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提醒着大夫人。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大夫人不明白,少爷一开始拒绝纳妾,怎么劝都不听,后来直接从教堂接回了人,现在想来,倒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
“还得等少爷回来才知道。”张主事觉得还是要当面问清楚,总不能瞒着家人。
“你先把字画藏起来,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大夫人思前想后,少爷失忆一事,她也隐瞒了一些事实。
“是!夫人。”
假山背后,正悠闲地躺着享受日光浴的沈翎霜,他们之间的谈话一五一十都烙在了她的脑海里。慈悲?整天将我关在霍府受罪,有钱人就喜欢大发慈悲。大夫人和张主事?字画?名字?不行,一定要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翎霜一起身,跳下假山,便碰见了翀翀。
“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原本想原谅你,但眼下似乎没有那个必要了。”
“你什么意思?”
“你偷听大娘讲话,我要告诉她们,将你赶出去。”翀翀知道父亲不在,一切家事由大夫人做主,把五娘当做家贼处理,正是个好锲机。
沈翎霜弯下腰,摸了摸翀翀的额头,解释道:“我没有,我从小就有个习惯,专门挑假山最高处打盹。”
“大人就是喜欢骗人,尤其是像你这种坏女人。”
“为什么我是坏女人?你才多大,就知道什么是坏女人了?”
“四娘说了,新来的姨娘就是来抢我爹爹的,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其实,翀翀是不想因为五娘的存在,影响到爹对三娘的爱。翀翀口中提到的四娘,就是杜倩倩,她自从中枪后,一直住在霍府养伤,整日胡言乱语、疯疯癫癫。翀翀从她那里打听来很多事情,有真有假。
“你凭什么说我抢走你爹爹?”
“爱到深处不自知,这话是爹出差前亲口告诉我的,你不走,爹就不能全心全意爱三娘。”
沈翎霜怎么不记得霍翊龙对孩子有说过这样的话,简直一头雾水。他以为这句话可以缓解娘俩的矛盾,却不知火上浇油,让形势更加严峻了。
“还有四娘说你根本不爱爹,你还拿着枪想要打死他,最后自己却掉进了悬崖,你是被爹从外面捡回来的。”翀翀气呼呼地说道。
“我拿枪指着霍翊龙?我怎么什么都记不得?”沈翎霜从翀翀那得知,曾经在杭州肯定发生过什么大事。
“四娘还说了,你杀了自己的孩子,把她埋在了大树底下……”孩子,怪不得大家一直在沈翎霜面前提到孩子、后悔什么的,她失去过孩子,在杭州那些年,她经历过前所未有的痛苦,而今她什么都记不得,可今日又为何偏偏从一个孩童口中,得知这一切。此刻的她,像是陷入了绝境。
“我不信,你跟我一起去找杜倩倩,我们当面对质。”
翀翀不从,捡起一块石子,直接朝沈翎霜丢了过去:“坏女人,我砸死你!”
“翀翀,你别扔了,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能不讨厌我?”
“只要你离开霍家,我就不讨厌你。”翀翀冲向前,狠狠咬了一口沈翎霜的手臂,“你把阿爹给你的怀表还给我,那是我的。”
“你放开!”沈翎霜突然意识到,她没打开的盒子里装着的是翀翀的东西,难道……她不敢再想下去。
“即使我阿爹再喜欢你,在我心里,你永远都不可能代替三娘。”
“留在霍家,并非我的本意,等我恢复记忆,我就会离开。”
“我不会相信你这个坏女人,我今天就要砸死你。”说完,翀翀又丢了一块过去。
沈翎霜见翀翀屡教不改,一点都不听劝,这下,惹火了她,怒气冲冲地说道:“臭小子,你还丢?”
翀翀见沈翎霜追了过来,赶紧跑:“坏女人,坏女人!”
两人在后花园你追我赶,这时意外出现了。
“小心!翀翀。”沈翎霜大声喊道,但已来不及,翀翀被景观石砸到,顿时血流如注。
意外来得突然,沈翎霜急忙抱起翀翀冲出了霍府,宋苓雪紧跟其后。
……
……
到了医院,医生诊断为失血过多,急需输血。如果翀翀有什么闪失,就真的无颜面对霍翊龙了。
“抽我的血!”沈翎霜站在医生面前,恳求道。
“不行!”宋苓雪一听,翀翀的身世瞒不住了。
“你的不行。”医生很快听懂了宋苓雪的话中话,“找人去血库配型。”
突然,沈翎霜顿了顿,望向一旁的宋苓雪。
术后,沈翎霜来到病床前,望着宋苓雪趴在翀翀床头,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事。
“宋苓雪,你还是不肯说真话吗?”
“翎霜,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谢谢你救了翀翀。”宋苓雪站起身来,拉着沈翎霜霜出了病房。
“你究竟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沈翎霜两眼盯着宋苓雪,眼神里包含着责备和后悔。
“你都知道了?”宋苓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托着头。
“这是翀翀刚来霍府时身上带着的吧?”沈翎霜取来了她房内的盒子,果然是那只怀表。
面对证物,宋苓雪没有否认。
“之前,我找到了张主事藏起来的字画,我猜是你在受伤的霍翊龙回府前换了那首诗?”沈翎霜回府陆续查清了一些事,此刻她只想从宋苓雪这儿得到最后的证实。
“是,全是我做的,还有你不知道的是原本挂在相公书房的是唐代李白的《静夜思》,其中有一句,疑似地上霜,霜指的就是你沈翎霜。”民国三年,霍翊龙娶了你,但你不知道的是每次他借出差之名回到徽州霍府,就躲在书房里半天不出门。那时,宋苓雪就知道他的心里住着一个人。
“我想不起来。”沈翎霜记不得那首诗,更不能理解宋苓雪的做法,问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宋苓雪知道瞒不住了,于是便将事实真相全都说了出来:“为了掩盖我是翩翩的身份,相公他失忆后,还是拼命在寻找一幅很重要的字画,我就把诗换成了唐代柳宗元的《江雪》,独钓寒江雪,让他以为他最爱的雪就是我宋苓雪。”
“只可惜霍翊龙虽然相信了你的话,但还是对你不冷不热。苓雪,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我对相公只有敬重,为了掩盖身份,所做所说皆非真心,他心中始终惦记着你。”
沈翎霜可以理解,宋苓雪爱霍翊龙,做出隐瞒他的事,即使她不肯承认,别人也看得出来,但她不应该将翀翀的事一块儿隐瞒。她无法谅解:“那翀翀呢?你为什么要隐瞒我?”
“你听我解释,我有努力帮你们缓和母子关系。”
连两位夫人都知道翀翀是沈翎霜的孩子,看在孩子生母的份上,才没有将她赶出去,所以霍府上下一心,人人看着她们母子相残,难道这就是宋苓雪说的帮忙协调。
“生过孩子的女人是瞒不住的,他偏偏就相信了杜倩倩的疯言疯语,从教堂接你回家之前,相公去了医院证实你是翀翀的亲娘。他拒绝两位夫人替他安排的女人,直接将你带了回来,即使他失忆,他对你的爱丝毫不减。他虽然把你关进西苑,但又让翀翀和你不期而遇,想让你们重新培养母子关系。”霍翊龙安排了很多事情,都事与愿违了。没想到,她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会越处越差,差点闹出人命。
不管宋苓雪怎么道歉,沈翎霜都没有办法原谅她。这些年来,她一直生活在痛苦中,若不是失忆,她早就去见阿爹阿娘了。
“翀翀若是醒不过来,我不会原谅你。”沈翎霜严肃的丢下一句话,反正她做好了与翀翀生死相依的准备。
“那孩子也是我的命根子,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命根子,难道翀翀就不是我沈翎霜的命根子吗?如果你们真的爱他疼他,就不应该让他恨自己的娘。”沈翎霜实在憋不住了,指着宋苓雪,大声斥责,“宋苓雪,我和霍翊龙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我们一见面就吵架?你难道不用解释一下吗?”
“他去杭州的那些年,我不太清楚。”宋苓雪摇摇头,回应道。
“那他回徽州发生了什么?”沈翎霜继续追问道。
“战争打响了,他是被一群人抬着回来的,医生说差点救不回來。”宋苓雪向沈翎霜解释了,两位夫人以为杜倩倩就是和霍翊龙一起开枪殉情的女人,她们虽然接受了杜倩倩,却让宋苓雪代替沈翎霜活在霍翎龙的心里。但一切都不遂人愿,失踪的沈翎霜出现在了徽州的教堂,就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所以呢,他醒来后,是怎么找到我和翀翀的?”
宋苓雪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又将他们三人凑到了一起,在徽州相遇:“他没有找,他失忆了!他只记得他喜欢的人是我,还要违抗大夫人让他纳妾的命令。”
宋苓雪回忆那晚和大夫人的对话。
“你竟然敢骗我?我一个个寄托在你们身上,到头来一场空,留着你们简直浪费霍家的粮食,那四姨太杜倩倩精神不振怎么靠得住?那你这藏红花又用了多久了?”
“大夫人,求求你,别赶我走。”
“苓雪,你什么都好,勤俭持家,但霍家更需要一个传宗接代的人。”
“相公可怜我,才让我进了霍府,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今后也不可能为霍家传宗接代,只要大夫人留下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好!我相信你做得到,明日,你就去劝翊龙纳妾。”
宋苓雪一口答应了大夫人的要求,那时候的她还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爱上了霍翊龙,只要能继续伪装身份,她什么都会答应。
“第二日,大夫人和相公大吵了一架,随后相公就从医院抱来了翀翀。”
“苓雪,你还说你不爱他?你为了帮他,宁愿放弃自己的生育权,你还在我面前说为了你的女权,要离开霍府,就算在我一个外人眼里,看得出你是在为他拼命啊!”
“我出身卑微,你和霍少爷才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的一对,我不会痴心妄想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苓雪,你不需要为了别人而放弃自己的所爱,你应该和他说清楚,给你也给他一次机会。”
“翎霜,在你面前,我自愧不如,你敢爱敢恨,现在你还记不得那年的事,等到你想起来了,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不想介入你们的感情,因为无从下手。”宋苓雪说的句句属实,她亲眼看到霍翊龙可以为了沈翎霜的一句话,彻夜未眠。第二天,又匆匆赶回杭州去见她。
“我只记得出院后,我在教堂住了一些日子。可我明明记得我是在杭州……”
“是吗?那你怎么不记得民国三年的事了呢?”
“民国三年发生了什么?”
“杭州派人送信来,送来了相公的喜帖。那年年初举行了你和霍翊龙的婚礼,还有年末翀翀未足月就降生了。”
“那年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难道他一开始就在骗我?翀翀今年6岁,他骗了我6年。”
“不,民国六年他就受伤回来了。”宋苓雪见到了襁褓中的翀翀,由她代养在外,只等待一个入府的时机,后来才有了沈翎霜进霍府成了五姨太的事,难不成这一切都在霍翊龙的计划中。
“霍翊龙相信杜倩倩的话,不然他怎么能找到翀翀?”杜倩倩的话虽然大部分是疯言疯语,却偶尔也证实了一些事情。霍府上下神神秘秘,好像每个人都各自守着秘密,关于杜倩倩在他们面前说过孩子没死的事,她怀疑霍翊龙纳杜倩倩为妾,一方面是为了打听以前在杭州的事,另一方面可怜她没有去处,更何况曾经“利用”她气过沈翎霜。
沈翎霜竟然没有民国三年到六年这段记忆,他们俩在杭州从新婚到失踪的时间全都是空白的。宋苓雪安慰她,等相公回来,就真相大白了。
“我只记得我们成亲是假,我喜欢的人是翟昀。”沈翎霜的记忆停留在了她和阿慕结婚的那天,就连沈崇的丧礼,她都模糊不清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放心!”
“他骗得我好苦,这笔账我一定要向他讨回来。”沈翎霜趴在宋苓雪肩头,抽泣着。
……
……
两个月后,除夕夜,霍府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翀翀康复的不错,大家一起将他接回了霍府。
“少爷回府了吗?”
“杭州那边还没传来消息,怕是在路上耽误了吧。”
“宝姐,先将小少爷抱回房间。通知两位夫人,我们回来了。”外面风寒,宋苓雪脱下外套将它覆盖在孩子身上,这份自然的关爱,连一旁作为生母的沈翎霜都自叹不如。
“是……”宝姐接过熟睡的翀翀,往府内走去。
“小的给两位姨太请安!”刚踏上大门口的石阶,眼前突然窜出一个陌生男子。
“苓雪,你认识他?”沈翎霜抬头见到眼前的男子正笑眯眯地望着宋苓雪。
“你不打算告诉她,关于我们的事吗?”一男子站在大门口,说道。
“我和你没有关系。”宋苓雪根本不想理会他,避开了她,径直向大门走去。
“没有关系?翩翩,不是改了名字,换了地方,做了人家的姨太太,一切就能重新开始了。”那男子说话有些得理不让人。
沈翎霜听得翩翩这个名字,停顿了一会后问道:“苓雪,他竟然知道你叫翩翩,他究竟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翩翩,我让你将霍府的一切都交给我,东西呢?”男子又发问道。
“苓雪,不要听他的。”沈翎霜想阻止宋苓雪被那男子的言语给摆布。
“沈小姐真是天真,翩翩的话也信,她从前就是个骗子,进了霍家她还是个骗子,她骗霍翊龙说自己就是那个他最爱的人,她在霍家委曲求全,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你们都被骗了,她是想取代你在霍翊龙心中的位置。”男子似乎要在众人面前拆穿宋苓雪,而此时,两位夫人也正在现场。
“苓雪,他说的可是真的?”大夫人发话问道。
“大夫人,我……”苓雪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此时,沈翎霜站了出来,将苓雪护在身后。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对苓雪恨之入骨了吗?苓雪她早就向我坦白了。”
男子见众人不信,又说了一句:“她的目的就是要掏空整个霍家,然后逃之夭夭。”
沈翎霜转身紧紧握着宋苓雪双手,问道:“苓雪,我相信你,因为你说过,进了霍家,我们就是一家人。你不会把霍家的一切交给这种人,对吗?”
“翩翩,你最好配合我,不然子弹可不长眼。”男子单手背后,似乎有什么举动。
“翎霜,对不起,我生性就是个贼,他是我的雇主,他将我培养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怪人。现在,霍家快不行了,霍翊龙生死不明,大难临头各自飞吧!”突然,宋苓雪说了一些听不懂的话。
沈翎霜不相信这是宋苓雪的真心话:“苓雪,你……怎么可以丢下霍家,还有翀翀,你那么疼他……”
“别说了,翀翀不是我的孩子,他是你的,我现在就将他还给你。”宋苓雪大声喊道。
男子面露喜色,看到翩翩没有背弃他的意思,收进了手中的器械。
宋苓雪跑进府邸,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拿了一大堆文件资料。
“程老板,这些是我多年来收集的,霍家别墅的房契和地契,你统统拿走。”
程姓男子接过手,点了点资料,问道:“就这些?你在敷衍我吗?崇德钱庄和霍氏木材行都在霍翎龙手里,那些契约书去哪了?”
“你爱信不信,霍府毕竟不由我主事,你拿着这些走吧,我们之间就两清了。”宋苓雪拒绝将更多的霍家家产交给眼前这个赌徒。
“崇德钱庄何时落在霍翊龙的手里?”沈翎霜突然想起一些东西,心隐约作痛。
那程老板大笑一声,指着沈翎霜,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沈大小姐真是健忘,民国三年的霍翊龙他就是个骗子,娶了你,还从沈崇手里拿走了崇德钱庄和霍氏木材行,你爹就是被他害死的。”
“所以,我记忆里那个阿慕,就是霍翊龙……”沈翎霜此刻才清楚记起阿慕的模样,她恨他,不是因为翟昀,而是霍翊龙毁了沈府,害死了她父亲沈崇。
“程老板你不要胡说,拿着这些快走。”宋苓雪使劲摇了摇沈翎霜,“不准你听他的,相公不是这样的人。”
“我好像记起来了!”沈翎霜自言自语。
程姓男子举着枪,提醒宋苓雪说道:“你这棵大树,我怎么舍得一次性就锯断,我要慢慢地一点一点讨回来,别跟我装糊涂,赶紧再去拿。”
这时,刚睡醒的翀翀跑出门口,直奔宋苓雪而来:“三娘,你在哪?”
“翀翀,你醒了!”宋苓雪开心极了。
“翀翀,我是娘,快到娘这里来。”沈翎霜张开怀抱,她多么希望翀翀能原谅她,拥入她的怀抱。
翀翀看了一眼沈翎霜,便朝着宋苓雪跑过去,喊道:“三娘,翀翀一醒来就找不着你,翀翀要娘亲亲。”
“翀翀,不要过来。”宋苓雪一把推开了翀翀,急着说道。
翀翀看着那个陌生男子抓着宋苓雪,急哭了:“坏人,你是谁?你将我三娘放开。”
“这个就是霍翊龙的儿子吧?翩翩,原来你藏着这么大的宝贝。”程姓男子突然眼前一亮,丢掉了那个文件袋,比起这些,翀翀的命可值钱多了。
“程老板,你不要针对一个孩子,我答应你,除了他,我什么都帮你去拿。”
“除了他,我什么都不要了,因为有了他,我就有了霍府的一切。”程姓男子得意洋洋地说道。
“坏人!”翀翀不断的挣扎着,试图去咬程老板的手。
“把儿子还给我!”沈翎霜在一旁怒呵道,欲冲向前去夺儿子。
“对了,我要谢谢你沈翎霜,给霍翊龙生了这么好的儿子,告诉他,三天以后,你带着霍家的全部家产,换回你的儿子,不然,你就等着收尸吧!”程老板用言语威胁着沈翎霜,准备拿孩子作为筹码,让霍翊龙束手就范。
“啪!”突然,一声枪声响起……
“孩子,我不可以再失去我的孩子。”沈翎霜突然闪过一幕很悲伤的场面,她抱着一个婴儿,坐在银杏树下,孩子冰冷的身躯贴着她的胸膛,她呆滞地坐在泥土里,唤着一个名字——沈羽瑶。
她终于想起来了,沈羽瑶是她的女儿,那个命中无缘的女儿。医生告诉她,早产导致了婴儿夭折,她醒来时,身边传来了女儿的噩耗,她便一人急冲冲抱着孩子冲出了医院,却不慎丢下了急症室另一个孩子,他就是翀翀。
后来,她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她跳崖后,那些悲伤的记忆从她的脑海自动删除了。
她不知道自己被谁救了,又是怎么去了徽州的教堂。
但此时想起的枪声,又会是谁呢?
千钧一发,原来是程老板的枪走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