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褚将长刀一抖,表示赞同。
臧霸重重点头,却没转身往城西去。
而是提着长刀,踏步来到仍在地上挣扎的陈应身前。
陈应大腿上被逃兵戳了个血窟窿,坠下马后左臂又给摔断。
这还不算糟糕,当他坠下马来,原本还能活动的另一条腿不巧落在了自己的战马腹下。
战马受惊,扬蹄直接踩踏下来,瞬间便将他整个小腿踩得稀烂。
这下,双腿俱遭重创,一臂也给摔断,负痛之下,只顾得在地上哇哇大叫着左右打滚,哪还能够去躲闪那些逃兵慌乱中的踩踏?
顿时,全身上下又被一双双大脚翻来覆去轮了数遍。
要说他倒霉吧,偏偏又命大得很。
经这连番凶险,等数百名官兵死的死,逃的逃,他竟未受要害伤势,硬是活了下来。
只是,活下来的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全身上下,再无一处完好。
哪怕是那张本来还算英俊的面容,此刻鼻梁踩歪,耳廓踩破,嘴巴踩裂,真真是个标准的歪瓜劣枣。
即便华佗亲临,也难恢复他五成面貌。
饶是如此,哀嚎中的陈应见到臧霸来到跟前,先是面显惶恐,继而好似想到什么,又狰狞大笑,嘶哑着喝问道:“你这奴寇,安敢杀我?!”
臧霸将长刀高举,冷冷一笑,道:“有何不敢?”
说着,毫不犹豫,一刀直接劈下。
陈应眼见臧霸竟然真的要杀自己,顿时慌了,大声嚎道:“你若杀我,我家兄长定会屠了你全家!”
臧霸闻言,劈到半空的长刀瞬间顿住。
面容抽动,眼眸尽是森森寒意,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为了生计,他曾带着老父和乡民落草为寇,后得陶公招安,做了徐州骑都尉,屯兵开阳。
这期间,他娶妻、生子、安家。
从一个将脑袋别在裤腰带的厮杀汉,变成了丈夫、阿爹、家主。
别人可以说女人如衣服、弃之如敝履,甚而做出杀妻待客的龌龊行径,但他臧霸不行。
那个并不美丽的女人,贤惠、大方、得体,还能识文断字,对他掏心掏肺,他臧霸做不出那等负心薄幸的可耻行径。
别人说人值壮年,当以大业为重,子女没了便没了,大不了以后再生便是,但他臧霸不行。
他自幼丧母,是一县刀笔吏的父亲又当爹又当娘将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父子亲情,血浓于水,没了便永远没了。
父亲去后,家中那两个胖墩墩的儿子便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念想,是他的心头肉,没了心就空了。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臧霸终是缓缓放下长刀,对躺在地上、面目狰狞的陈应道:“俺不杀你,俺得留着你的性命,让你亲眼看看你们这些所谓的士绅豪门,是怎样被连根拔除的。”
说完,臧霸弯腰,扯住陈应那条已经稀烂的右腿,转身,倒拖而行。
陈应全身本就伤痕累累,被臧霸这一路拖地,四肢乱撞、脑袋剧晃,痛得他又是凄厉的鬼哭狼号,破口咒骂。
可惜,他号叫的越大声,在前的臧霸却越是兴奋。
而李子聪和许褚浑如未闻,伴在臧霸左右,提刀向西而行。
因了陈应这开路锣鼓般的号叫,一路行去,整个长街再也见不到半个人影,听不到一点人声。
即便鸡鸣狗吠,也齐齐静止。
一路缓行,约莫走了两里,李子聪便见到城墙之下,有一片开阔的较场。
较场外围,南、北、西三面由营房连成,只余正东一面,是宽约十余丈的营门。
还未到营门,便远远听到喊杀之声。
臧霸闻声,面上大惊,还当他那八十骑兵遇着了危险,不由加快脚步。
李子聪和许褚随互望一眼,也显出疑惑,紧紧跟随。
距离营门尚有十余丈,里面喊杀声渐淡。
等三人跨过营门,定睛一看,较场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竟也是经过一场规模不小的生死大战。
“都尉!”
不等臧霸辨清里间形势,已有两个满面血污、背靠背战斗的大汉看到三人,楞了楞,接着异口同声地欣喜大喊。
臧霸循声望去,满面愁容瞬间化为激动兴奋,回道:“婴子、卢儿?!”
“都尉!都尉!”
两名大汉得臧霸回应,顿时大喜,举着两把染血长刀,朗声呼喝。
“都尉!”
随着这两人呼喝,在他们身周还有六七十名体格雄健、满身血污的兵卒,也齐齐举刀狂呼。
被臧霸唤作婴子、卢儿的两条大汉一边呼喝,一边率众大步奔到营门。
臧霸一把将两人抱住,使劲捶着二人脊背。
三条满身血淋淋的大汉紧紧相拥,并无一语。
但在李子聪和许褚,以及不远处的兵卒眼中,此刻却是无声胜有声。
片刻,臧霸松开二人,将两条大汉一左一右拉着,行到李子聪和许褚跟前,介绍道:“婴子、卢儿,来来来,让你们见见俺臧霸出生入死的兄弟。”
顿时,场中便是五条齐般高的魁伟大汉,且个个都像是从血泊中滚出来的一般。
经过臧霸一通简单介绍,李子聪才知,那名身形略瘦、被唤作卢儿的大汉,本名叫尹礼。
而另一个稍胖一点、被唤作婴子的,本名叫孙观。
这二人,都是臧霸麾下最得力的几个将领,分别任着左、右校尉。
这次随他一起,率领八十轻骑来到临沂查探曹嵩辎重队伍被黄巾贼洗劫一事。
不巧遇着了临沂县令陈应、县尉箫怀叛变,和八十轻骑关押在这军营里。
本来,陈应、箫怀是要劝降臧霸等人,奈何这几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有感于陶谦的知遇之恩,兼且并不看好这群人能够成得什么事来,自然不可能归降。
陈应、箫怀无奈,只能先将其关押,以待后面大事得成,再行劝降。
可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李子聪和许褚这两根搅屎棍竟有那翻天的本事,以二人之力,竟然将临沂县牢弄了个底朝天。
本在地牢外接应的陈应看到箫怀身受重伤,狼狈逃出,料想臧霸定会走脱,为免他与八十轻骑汇合,坏了大事,这才下定决心,命人到军营传令留守的四十几个军卒将臧霸的八十轻骑全部砍杀。
只是,臧霸这八十轻骑个个都非易与之辈,虽然被捆得牢牢,但麻沸散药劲一过,终于有人找准机会挣脱了捆缚。
等到守营军卒得令要来砍杀这些待宰的羔羊时,才发现他们已经变成了索命的猛鬼。
八十轻骑,在孙观和尹礼的率领下,只用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将四十守营军卒反杀殆尽,自己只付出了七人战死、两人重伤的代价。
由此,也可见孙观和尹礼领兵作战之能。
除孙观和尹礼这二人之外,留在开阳未随臧霸而来的,还有两人,一个叫吴敦,一个叫昌豨,分别任着东、西校尉。
这四人,乃是臧霸的心腹大将,自臧霸在泰山一带落草为寇时,便跟随左右,人称“泰山四寇”。
有这四人相助,臧霸率贼众受陶谦招抚后,才能快速在徐州站稳脚跟,成为陶谦麾下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李子聪在史书中倒是见过“泰山四寇”只言片语的记载,但并未有多少了解。
只是觉着眼前的这两人,生得魁伟非常,性子也非扭捏之人,倒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倒是许褚,与臧霸相知甚深,见到孙观、尹礼两人,不过几句,便已知道彼此的底细,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几人只略作一番寒喧,确信彼此都是绝对可靠之人后,也不再耽搁,骑上战马,便往军营外驰去。
临沂残局,还待他们收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