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记得大概的事情的时候已经六岁了,湘镇的水,湘镇的桥,还有经常在河边浣衣汲水的阿婆。阿圆有个双生的哥哥叫做阿满,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爸妈,和阿公阿婆一起守着一个几十年的包子铺。镇子上人风纯朴,家家有事必应。阿圆和阿满经常给镇子上的人送包子,大人们见了小小的孩子,总要给他们抓上一把自家做的松子糖吃。平日里像阿圆这么大的孩子都已经上学了,就像阿满。可是阿圆脑袋很钝,理解能力又差,所以上学的事又拖了下来。
七月的一天,隔壁搬来了一家外地人,听阿婆说是一位长相温柔漂亮的女人和一个五岁半的男孩,说是从北方过来的,老家在这,这里山好水好,所以回来养病。
傍晚的太阳像刚剥出来的咸鸭蛋黄,镇上的叫卖声也陆续弱了下来。阿婆交代好阿满,让他带着阿圆去给隔壁新来的邻居送几个包子。这是阿圆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孩,殊不知命运的红线,已经缠绕在这个不经意的相遇中,以此牵绊一生。
很久之后阿圆回忆说,“阿晨,我记得,你那时脸红扑扑的,眼睛大大的,漂亮极了,我差点以为你是女孩子。哈哈哈哈…”
云晨:“…”
阿满敲门,过了一会,一个大眼睛红脸蛋的男孩打开门,羞怯的望着他们。阿满笑着道,你是男孩子嘛,怎么生的这么白静。男孩似乎更害羞了,只不说话往门后躲。阿圆想,他好像家里的那只小花猫。
女人出来道谢,微笑着说,晚些会去登门拜访。她看起来确实是病了,漂亮的脸上透着苍白的气息。
又过了几日,阿公阿婆收了铺子,赶回家做饭,余烟袅袅。隔壁的女人带着男孩来拜访,阿婆留他们吃晚饭。
阿圆才知道,那个女人名为白玉,她带了水果糖给他们吃,那是阿圆第一次尝到来自遥远的北方的味道,甜到心尖里。阿圆也知道了男孩的名字,云晨。饭后,阿婆问起白玉的生活,于是打发阿满带着阿圆和云晨去外面玩。
那是第一次,阿圆接触到除了哥哥以外的另一个朋友。阿满带他们去屋后的菜园里捉虫子玩,碎碎的瓦片下面经常有很多蚂蚱和小虫子。阿满有男孩子贪玩的劣性,掀开瓦片,底下蹦出来一只蚂蚱直直跳上云晨的脸,这下子成了云晨一辈子都不想看见蚂蚱的阴影…
这晚过后,阿公阿婆似乎更加照顾这家新搬来的邻居,几乎像亲女儿一般,至于为什么,阿圆不知道,阿婆似乎不想说那些事。
白玉精神好的时候也会来家里的包子铺帮忙。连镇子上的其他人家也都心照不宣,阿公在镇子上有些声望,所以经常有种瓜的人送些冰些西瓜来,也会顺道给他们带一个。
夏天热劲过去了,九月开学时,阿婆不准备再耽误一年,于是和白玉商量着送他们两个去镇子里刚办的幼稚园。老人告诉阿满,“你是大哥,一定要照顾好小弟小妹。”从此,上下学的路上,一定能看到阿圆在中间,阿满和云晨两边拉着阿圆的手并行,嘻嘻闹闹,抓蝴蝶,追太阳。
时间长了,云晨的性格也渐渐开朗起来。人人都说,阿圆和阿满是一对金童玉女,阿圆生的温文尔雅,阿晨更是好看,阿晨长大了要娶阿圆做老婆哦。阿圆哪里懂这些,只是傻傻的笑,云晨红了脸,阿满在旁边静静的站着看他们。
湘镇的天气很湿润,也晴朗。微风过后,河里的水总是闪着光芒。阿满喜欢带着他们走街串巷,缠着好脾气的木匠教他们做风筝,打纸牌…偶尔也会坏脾气地拿虫子逗云晨玩。时间过得很快,小小的孩子在巷子里也逐渐长大。
……
转眼已经初中了,湘镇一如既往,阿圆也已经习惯了照顾云晨,云晨很依赖她。刚上学时,有人欺负看起来很柔弱的云晨,阿圆总要上去护着云晨,然后又由大一年级的阿满带伙伴护着他们。阿满已经初三了,要去县里寄宿学校读高中,只能周末回家,不能经常带他们玩了,毕竟阿公阿婆希望他们都能成为有知识的人。
那一年,阿满初中毕业,阿圆和云晨上初二,阿满告诉他们,我在高中等着你们,我们还是一起,永远都是。
只是这一次,命运的安排,会不会还能那么如愿呢?
因为白玉,已经病入膏肓了。
云晨看上去很坚强,但阿圆知道,每次晚上她去送饭的时候,总能看到云晨在弄堂的角落里埋头擦眼泪,一点声音也没有。阿圆站在旁边等了很久,看他慢慢颤动的肩膀不再动了。
阿圆走过去借着月光打量这个男孩,长高了,瘦瘦的,身上只套了个小袄,怪可怜的。
她靠近,摸了摸已经哭睡着的云晨的头发,望向远方,视线不知聚焦在哪里,轻声说,“阿晨,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过阿爹阿娘,阿公阿婆从来不告诉我,他们只说,我姓林,名圆。我有时候想哭,却又不知道要哭给待会看…”
月光下,一切都亮亮的,连人都随着月光一会冷一会暖。女孩起身,轻轻脱下袄子,阵阵凉风吹来,阿圆给他盖上衣服,叹了口气,起身去照顾屋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