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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就是一个轮回

记忆

四季,就是一个轮回 宋梦雨 1630 2020-10-16 14:32:27

  一首歌,一种气味,一件旧物,一口食物,都像藏在时光里的暗扣——某个瞬间突然扣响思绪,拽出一段沉在岁月里的人生切片。孩童时的记忆尤其锋利,它会在往后漫长的日子里,偶尔硌得人鼻尖发酸,那些被忽略的委屈、没说出口的害怕,总在某个恍惚的时刻,突然漫上来。

  一首歌

  小学那阵,爸妈的争吵像窗外连绵的雨,停不下来。我总偷偷摸走爸爸皮卡的钥匙,蜷在堆满磁带的车厢里,听歌,看夕阳把天浸成橘色,发一整个黄昏的呆。

  是初秋的某个傍晚,斜光裹着风钻进来时,音响里突然淌出周传雄的《黄昏》。前奏里的忧伤像雾,轻轻裹住了我——“过完了整个夏天,忧伤并没有好一些”,我盯着车窗外晃过的树影,忽然觉得这歌是长了眼睛的:被吵嚷声裹住的委屈、想把爸妈的声音黏起来的盼望、还有不知明天会不会好的慌,都顺着旋律,一点点从心里漫出来。

  从初秋到秋末,只要家里的摔砸声起来,我就攥着钥匙往车厢钻。《黄昏》循环着,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等天彻底沉下来,我抹掉脸上的凉,攥紧衣角推开门——屋里是没收拾的碎玻璃,空气里还飘着没散的火气。

  煤气罐

  妈妈是把“要强”刻在骨头里的人,可那年秋天,她像被抽走了线的木偶,疯了似的砸东西,而爸爸总像水汽,一吵架就蒸发得没影。

  家里立着两个一米高的煤气罐,铁壳凉得硌手。那天妈妈锁了门,屋里只剩我、弟弟,还有那两个沉得喘不过气的罐子——能砸的都碎了,连亲戚都扒着窗户顺走了东西,我后来看见大伯家正房摆着我家那台三层音响,亮得扎眼。

  妈妈红着眼睛跟弟弟说话,我没听清内容,只看见小我一岁的弟弟使劲点头:“妈妈做什么我都听。”然后她突然摸出个打火机,金属壳在光里闪了一下——我后背的汗毛“唰”地竖起来,11岁的我知道,煤气碰上火会炸,我曾在课本里见过“煤气遇火爆炸”的图,那团炸开的红,一直印在脑子里。

  我扑过去抢打火机,眼泪糊了满脸:“妈妈,我不想死”“外面没人会来救我们的”“我不想就这么没了”。不知僵了多久,她突然抱着我和弟弟哭,哭声裹着绝望,浸得整个屋子都凉。

  后来爸妈在我12岁那年离婚了,妈妈再没动过傻念头。可直到现在,我看见煤气罐还是会慌,那是刻在骨头里的条件反射。

  鸡蛋饼与烤红薯

  爸妈分开后,弟弟跟着妈妈去了内蒙,我留在外公外婆家——那里的日子,是裹着烟火气的暖。

  外婆的鸡蛋饼是我这辈子的念想:刚下的土鸡蛋敲进面盆,金黄的蛋液裹着面粉,兑上井里刚打上来的黄河水,撒一把田埂边掐的葱花,倒进抹了胡麻油的铁锅。灶膛里玉米芯烧得“噼啪”响,翻个面,黄灿灿的饼就冒起了热气。我总等不及下一张,刚出锅的饼烫得攥不住,掰开来,白气裹着香往鼻子里钻,软乎乎的内瓤沾着葱花,咬一口,是能把心焐热的甜。

  有风的日子,烟囱的烟会倒灌进厨房,外婆就在烟雾里扇火,鼻尖和脸颊沾着灰,像只花脸猫。外公总一边笑她“邋遢”,一边递热毛巾过来——屋外枣树摇着叶子,屋里灯是暖的,菜是热的,我蜷在小板凳上啃饼,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日子。

  我总想着,要是能让沙画师把这场景画下来就好了,那暖烘烘的烟火,一定能裹住所有的难。

  麻婆豆腐

  初中的一个周末,三叔喊我去他家吃饭。推开房门时,三个弟妹正赖在床上撒娇,三婶在厨房颠锅,三叔蹲在盆边给孩子洗衣服——桌上的麻婆豆腐泛着红油,炒鸡蛋裹着香,土豆丝脆得发亮。我住校很久没吃过家常菜,看着那桌饭,忽然羡慕得发酸:有完整的家,不用早早学着自己扛事儿,多好啊。

  可命运总爱开玩笑,后来三叔也出了轨,弟妹们散得像蒲公英。再后来他出了车祸,那笔赔偿款,让曾经的亲近人红了眼,吵得比我家当年还凶。

  苹果与毛豆

  每个周末早上,我都扒着学校大门望柏油路——外公会坐大巴来,布袋子里装着刚摘的苹果,还有外婆煮得软绵的毛豆。看见他的影子从路那头晃过来,我才肯抹掉眼泪。

  有次等了好久,他才低着头走来,说半道把装鸡蛋和毛豆的袋子弄丢了,折回去找也没找着。七十岁的老人,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蔫蔫地站在风里——那场景我记到现在,一想起来,眼眶还是会热。

  后来的日子,不管是蹲在阳光下捡树叶,还是高中晚自习啃着冷馒头刷题,脑子里晃的,都是外公的影子。

  这些被时光裹住的碎片,有疼,有暖,那些曾硌得我疼的,终究被后来的暖一点点裹住了。

宋梦雨

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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