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下班时分,寸头周从工地里出来,把安全帽往二八杠的车把上一挂,从内兜掏出三块钱一盒的大前门,蹲在路边点上一根,悠悠吐着烟圈,打量着往来车辆。
一个穿着玩偶服的人走过来,挨着他蹲下。等对方摘下头套,寸头周才认出是刘海胡。那绺刘海早已被汗水浸透,水珠正顺着发梢往下滴。
“老周,刚下班?”
“嗯……”寸头周累得不想多说一个字。
刘海胡从身上摸出张皱巴巴的优惠券递过来:“发剩下的,你留着。看啥便宜给孩子买点,别让人家笑话咱孩子连肯德基是啥都不知道。”说完,他拍拍屁股起身走了。
寸头周捏着优惠券,看着上面一格一格的吃食,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把纸片仔细揣进里兜,骑上自行车,嘎吱嘎吱地摇向家的方向。
到家,他支好自行车,掀开当门帘的塑料布,钻进了这个冬天四面漏风的小窝棚,瘫在那张只能勉强称作“床”的木架子上,一动不想动。
不一会儿,一阵孩子的笑声钻进窝棚,他知道是儿子回来了。
寸头周的妻子当年生下孩子就因大出血走了。他把儿子拉扯大,拼命赚钱,就为让孩子能好好读书。儿子也争气,成绩一直拔尖。
果然,儿子举着试卷和奖状一路飞奔回来。
“爸!我考了一百分,还得奖状了!”寸头周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儿子眼珠一转,声音忽然小得像蚊子哼哼:“爸……你能给我点奖励不?”
寸头周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儿子捕捉到了这一刹那的变化,立刻低下头:“对不起爸,我不要了。”说完扭头趴上自己的小木床,只留给父亲一个沉默的背脊。
寸头周没说话,又去摸烟,烟盒却空了。
他烦躁地揉烂空盒,手指在口袋里碰到了那张优惠券。他把它掏出来,凑到昏黄的灯下,像研读一份重要文件,细细看着每一个格子。他盘算着价钱,这够买多少斤米,多少块煤。他抬头,看见儿子蜷缩的背影,校服袖口短了一截,瘦瘦的脚踝从裤腿里伸出来。
他看了很久,然后把优惠券展平,对折,再对折,珍重地放回内兜最深处。
第二天下班,他按地址找到了那家快餐店。看着里面衣着光鲜、举止从容的人,再低头看看自己沾满灰点的工作服,他脚步迟疑了。但摸了摸口袋里的优惠券,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一股混合着油脂与甜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走向柜台。
人不多,很快轮到他。他下定决心,手指指向那个看起来最扎实的汉堡。
“先生,要用优惠券吗?”店员问。
“哦,有。”他笨拙地掏出券递过去。
店员利落地撕下一个格子,把剩下的还给他。
“这……”
“券一次只能用一格,按格子上的项目来才有优惠。”
“哦,好。”他一知半解地收起了剩下的八个格子。
回家的路上,寸头周心里盘算着,八个格子,就是八次奖励。儿子还能拿八张奖状,他就能给儿子买八次好吃的。想着儿子惊喜的样子,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到家后,他把汉堡和送的可乐藏好。不一会儿,儿子抱着个皮都快耷拉下来的足球回来了。寸头周趁机把东西摆在矮桌上,蒙住儿子的眼,大喊一声“惊喜!”
松开手,孩子看着桌上的东西,眼睛一下子亮了。
看着儿子小口小口咬着汉堡,珍惜地啜着可乐,寸头周心里又酸又暖。“往后啊,只要你得奖状,爸就奖励你吃好的。”
儿子使劲点头,吸管被他咬得扁扁的。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这天,寸头周下班时天色阴沉。儿子放假在家,本可以晚些回去,但想到儿子这星期的表现,他决定用掉最后一张优惠券。
他刚走进快餐店门,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他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排着队。
买到后,他把温热的纸包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冲进雨幕,蹬车往家赶。
雨势太大,迷住了视线。在十字路口,他没有注意到侧面那辆在雨幕中疾驰而来的大货车……
窝棚里,孩子把盆放在最后一个漏雨的地方,然后走到塑料门帘前,静静望着外面被大雨淹没的世界,等待着父亲的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