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人
“磨菜刀——磨剪子嘞——”
老李头的吆喝声，像这座老旧小区的报时钟，准时在清晨的冷空气里响起。今天是我搬来的第六十三天。
我正切着冻硬的肉，刀在案板上打滑。于是推开窗，喊了一嗓子。楼下，他费劲地停下那辆叮当作响的二八大杠，链条哐当一声，连上后轮的磨石。
风是横着刮的。东北的腊月，空气里像是掺了细碎的玻璃碴子，剐得脸生疼。我裹紧羽绒服，拿着菜刀下了楼。
老李头接过刀，拇指在刃上轻轻一刮，摇了摇头。他不再说话，俯身蹬动了自行车。车轮带动磨石，哗啦哗啦——声音沉甸甸的，被风扯得很远。
“这天儿，您穿这点，顶得住吗？”我看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领口敞着。
他没停脚，呵呵一笑：“这算个啥？当年在钢厂，三九天儿我也光膀子抡大锤。”话从他嘴里出来，带着白汽，瞬间就被风卷走了。
磨石有节奏地响着。他额角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岁数了，该歇歇了。”
“歇不住。”他简短地答了一句，目光没离开旋转的磨石。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对着刀说话：“……儿子在的时候，总劝我歇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接话。空气里只剩下风声和磨刀声。
“他是个好孩子。”他忽然没头没尾地加了一句，声音很低。然后，他从怀里摸索着，似乎想掏烟，却带出一个小红本的一角，又被他迅速而珍重地塞了回去。那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不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蹬着车子。直到最后，他用指肚在刀锋上轻轻一试，点了点头：“好了。”
我把刀接过来。刀刃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流泻出一道清冽的、逼人的寒光，锋利得能划破空气。
“多少钱？”
“五块。”
我给了他十块，他没说什么，默默收下，重新接上链条。那辆沉重的自行车，载着他和他所有的家当，吱吱呀呀地消失在巷子尽头。风中，那声“磨菜刀——”的尾音，有些发颤。
再听到他的消息，是几天后。雪下得正紧，楼下聚着几个闲聊的邻居。
“这两天没见老李头呢？我菜刀都不快了。”
“没了。前天的事儿，在屋里喝的药。发现的时候，身上就那件旧棉袄，洗得干干净净的。”
“唉……也好，算是找他们娘俩去了。”
“听说，走的时候手里攥得紧紧的，是他儿子那张……最好的照片。”
我站在单元门的台阶上，雪落在肩头，忘了拍掉。回到家，手里的菜沉甸甸的。下意识地，我看了一眼厨房的刀，那道锋利的寒光仿佛还在眼前。转头，墙上的日历显示着两个小字：
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