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盈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她喜欢看书。
断了一条腿后,瘦狗给她找了个三层高的老房子,那里曾经居住着一家十口人,全部被败血症杀死,田医生说,那是因为辐射使他们的免疫系统产生了缺陷,血液里缺乏抵御病菌的白细胞。
楚江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霍盈却听得津津有味,失去一条腿也意味着失去了自由,田医生在确认伤势没有恶化后再也没来过,她只能一只手拖着脑袋撑在窗台上向外看风景,一只好看的小脚丫悬在空中微微摇晃,偶尔会转过头,对正在发呆的楚江说:“你应该多看看书,很多看起来奇怪的事情,都能在书里找到答案。”
这年头谁还看书呢,散发着墨香的纸张早就被人们当柴烧了,楚江费劲周折才给她找来几本杂志和地理图册,她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全看完了,每当她陷入思考的时候,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让她看起来像另一个世界的人,楚江简直搞不清楚她的小脑瓜究竟是怎么长的。
对霍盈来说,一天当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莫过于听见楚江爬楼声音的时候,那双明亮的眼睛会带着期待的光芒,希望楚江能从兜里掏出一两张写满字的零碎纸片。这实在是太困难了,对楚江来说,找到一本完整的书比看见一头野牛撞死在门口还要不可思议。
尽管如此楚江也不愿意让她失望,荒原上什么都有,旧城市的废墟里永远能发现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楚江喜欢一个人跑到那去,虽然镇子上的人都说那有可怕的鬼魂,但他不怕,每次凯旋都是满载而归。广告传单,寻人启事,甚至是印着乱码的黑白方框图片。他总能给小姑娘惊喜。
“楚江,白林镇离海不远。”有一次霍盈指着地图对他说。
什么是海?楚江听人说过,那是无边无际的水泊,水里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生物,有些圣洁美丽,有些残暴阴狠,和陆地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还是难以想象,既然有这么多水,为什么天上就是不下雨?白林镇的天气单调得像荒原上的土黄色,夏季被朦胧的日光笼罩,冬季则是没完没了的大雪,有时还有冰雹,反正就是没有雨。
下雨多好啊,霍盈常常这么说,下雨的时候,爸爸就会回来陪我了。
一想到霍盈楚江就心疼。
瘦狗真是个混蛋。
走在最前头的瘦狗似乎察觉到了背后有人在骂自己,突然转过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说:“你们有没有发现,荒原和之前相比不太一样了?”
十个来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瘦狗这又是什么意思,在他们眼里荒原就是荒原,哪里有什么不一样,有大黄的前车之鉴,所有人都选择闭口不言,生怕瘦狗像刀疤脸一样找到借口把他们打一顿。
走在最后,鼻青脸肿的大黄却突然出声说道:“是有些不一样。”
看见所有人又把目光投向自己,大黄的表现欲再次突出,他捏着喉咙清了清嗓子,正声解释道:“之前我们走路的时候,四周都还有各式各样的声音,但现在非常安静,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如果我每猜错的话,咱们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包围了。”
说完这番话,他洋洋得意地看着目瞪口呆的人群,觉得自己识破了一桩大阴谋,殊不知大家都在心里可怜他,这个傻乎乎的小子多半又要挨顿打了。
出人意料的是,刀疤脸在一旁昏昏沉沉的没有动手,瘦狗也没有动手,反而把枪上了栓,警惕地说:“所有人提高戒备,这里随时有可能遭遇袭击。”
遭遇什么东西袭击,他没有说,楚江可以想象得出来,荒原上除了丧尸,最常见的就是狼,丧尸是一种完全没有自我意识的生物,能够给人设伏的,也就只有那些聪明又难缠的畜生了。
楚江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里的枪,悄悄移动位置到了队伍的最中间,紧张的气息愈发浓郁,他知道,这次战斗要比之前更加凶险。
和其他生物不同,野狼是唯一从辐射中幸存下来并且取得巨大种族优势的物种,这些残忍的畜生在适者生存的荒原上飞快进化,几乎拥有了完整的社会体系与制度,它们懂得分工合作,利用地形,即使被抓住也绝不屈服,要么愉快地杀死猎物,要么高傲地被敌人杀死,只留下一身粗糙的皮肉,甚至不能被当做食物。
外出前往废墟的时候,看见野狼楚江一般都是绕着走。
在知道野狼设伏的瞬间,楚江已经明白,这次狩猎注定无功而返,寒冬限制了人类的活动,对野狼却造不成一点影响。难怪一路走来连动物粪便都没发现,趁着人类缩在窝里冬眠的功夫,它们早把荒原上可食用的生物捕杀干净了。
提心吊胆的楚江又被吓出一身冷汗,有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突然撞了他一下。始料未及的楚江前脚打滑,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摔在地上。
有时楚江会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点一枪打死黄大宝。他始终想不明白,这个神经兮兮的年轻人凭什么能活到现在?
现在不能开枪,楚江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没好气地问:“你在做什么,有毛病啊!?”
大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没几根毛的圆脑袋,随后又有些紧张地问:“我看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你以前经常来荒原上吗?”
楚江含糊其辞地说:“来过几次。”
“那你一定很厉害,”大黄露出惊讶而崇拜的表情,一脸羡艳地说,“你走到过荒原的边境吗?那里是什么样子的?”
楚江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子,他只听人说过,荒原很大,大得超乎人们想象,像白林镇这样的地方起码有上千个,分散在荒原的各个角落,中间隔着几十上百公里的距离,靠走路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至于荒原的边境,楚江迫切地希望它真实存在,这样的话,霍盈就可以出去了,不管去哪,总之离开荒原,离开灰熊,离开白林镇,离开这该死的一切。
忧伤的大黄还在自言自语,哀叹命运的多舛,“也许我们会永远地死在这里,或者变成没有意识的丧尸,可我不想死在狼的嘴里,然后变成粪便被排出来。那真是太悲惨了......”
教堂里的巫婆说,每个人生下来的命运是注定的,霍盈却告诉他,人定胜天,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
她们说得都很对,楚江想,自己的命运已经定格了,可霍盈没有,她还有希望,自己就是拼了命,也得把她送出去。他发过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