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打个赌吧

　　失明三年，霍根再也没有回到过刑警队。他有太多美好回忆储蓄在这。

　　那时的他才三十岁不到，年少有为，又品貌具佳。正处于一生中最志得意满的时候。

　　史上最年轻的刑警队大队长，最有前途的警队明星，霍根的名字后面，总是跟着长长的一串头衔；刑侦专家、物证鉴定专家、犯罪心理学专家、警队英雄……

　　那时的霍根是电视、报纸、新闻上的常客，是同事心中既敬畏又羡慕的存在。

　　他升迁极快，像坐着火箭一般。

　　那时的霍根未来还没有来，却是任谁都看得到的光明坦途。

　　然而该死的遭遇，使得这上升的火箭，直线坠落了。

　　可从天堂跌落谷底，他的心态失衡了。

　　刚刚失明的大半年，霍根还没有适应状态身份的转换。他完全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甚至连治疗都在抗拒。

　　习惯当英雄的人，是难以适应狼狈和同情的。

　　他深爱的事业，他的那些自信，一夜之间都随着突然起来的改变，而土崩瓦解。

　　一贯淡然的霍根，心态彻底失衡了，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如果不是一件必须要做完的事，出现了转机，霍根不知道还要在，那没有一丝光明的世界里，沉沦多久。

　　“踏踏踏”

　　高跟鞋声打断了，霍根如麻的思绪。

　　“郭……郭宇说等他开完例会来见你。”吴贝安小心地说着。

　　“让他现在来！”霍根一反常态地强硬。

　　“这不太好吧，是中会呢。”女孩有些为难。

　　“跟郭宇说，他不来我就走！”

　　霍根把玩着手中的导盲杖。

　　例会是刑侦大队的例行工作会议。一般分为大中小三种规模。大会的话，召开的较少，所有成员必须到场。中会的话则是领导层面的会议，根据议题不同，一般由各中队、各组、各科室负责人或代表参加。小会则是下辖单位负责人组织各自的成员召开的。

　　吴贝安这次所说的会议，属于警队高层会议，是由大队长郭宇组织的，—场各支队各小组各科室领导人的会议。

　　“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让他来！”霍根对郭宇这位继任者，没有任何好感。

　　他像被夺走心爱玩具的小孩，对那家伙只有气愤。

　　吴贝安见霍根态度强硬，只好去汇报了。

　　没一会儿，女孩便小跑着，赶回来。

　　她压着声音，回报：“郭队长问你去不去会议室，例会已经开始了。”

　　霍根皱着眉头，这郭宇倒也是个聪明人。

　　“他直接让我过去，我倒不一定会去。可他这一问，我要是走了，倒好像怕了一样。”

　　霍根心里踌躇着，他既不想见到以前的下属，又不想让郭宇小瞧。

　　“走！”

　　霍根没犹豫多久，便握住导盲杖，站起身，往前走着。

　　两人赶往会议室。

　　刑警队的会议室很大，一张长长的会议桌摆在投影布幕前，桌上只简单摆着几瓶水和一些文件夹。

　　长桌两旁坐着的人，大约有二十多个，里面有男有女，他们是宁康市警队的各级大小领导。

　　会议室正中间的主席台，站着一个剃着平头，样貌清秀，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块儿极大，肌肉匀称。

　　这男人气势极强，脸上的肌肉也蹦得紧紧的。

　　他正是警队现任最高领导郭宇。

　　郭宇面无表情地瞧了一眼，从门口进来的霍根与吴贝安。他嘴唇掀动，但还是没打招呼。

　　今天所有与会人员，都在宁康市警队，任职超过了三年。

　　他们是认识霍根的，见到了久未露面的老领导，坐着的大部分人都又惊又喜。有几个年轻的不自觉地，从座位起立。

　　“霍队。”装备科的年轻科长曾成杰，最先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

　　“霍队！”“霍队！”“霍队！”

　　紧接着会议室里热情的打招呼声，像接力一样此起彼伏。几个眼窝浅的女人，眼角立刻湿润了。

　　他人缘极好，从来是受到广泛拥戴的。

　　“霍队，你病情怎么样了？”

　　“你最近在干嘛？”

　　“肯定没问题啊，你看他气色多好！”

　　霍根看不见，但听到往日同事关心的声音，这素来镇定的男人也动容了。

　　共事三年，霍根跟他们一起经历过太多太多。因宁康市人口多，恶性案件也多。霍根在宁康的三年，几乎每一年都有警职人员因公殉职牺牲。

　　想到逝去的那些兄弟，他鼻子发酸，勉强笑道：“我……我没事，病情稳定住了，大家不要担心。”

　　“吴贝安，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还不给霍队长带到空座位去。”郭宇脸上堆出笑。

　　“赖我，忘记了。”

　　吴贝安说着，把霍根领到空位坐下。

　　郭宇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瞧着坐在会议室长桌对角的霍根，内心很是尴尬。

　　同样在警队干了三年，霍根人缘口碑都比他郭宇好的多。

　　原因无它，只是因为两人的领导风格。

　　郭宇事必躬亲，喜欢所有事都按照既定规划好的发展，因此给下属很大的约束感。而霍根行事一贯天马行空，他笃信真理越辩越明，争执才能碰撞出灵感的火花。因此鼓励下属们有不同意见，能够独立思考。

　　会议室的人，多少都察觉到，此时气氛有一丝微妙。

　　“咱们接下来讨论，本月十六号发生，在炮台山的碎尸案。”

　　郭宇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案发已经十一天了，我们连尸源都没能确认。局长天天把我喊去骂，我不能骂你们，只能自己扛着压力。今天的会主要是自由讨论，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

　　霍根小声问着身旁的吴贝安：“临市失踪人口也没差不多体型年纪的嘛？”

　　“没有，附近挨着的三个市，还有下辖的乡镇县城都没有。”女孩同样小声回答。

　　郭宇环视全场，整个会议室里人人端坐，谁也没有主动站起来的意思。

　　他对此倒是不意外。毕竟会上第一个发言，压力会比较大。没有把握，这些大小领导都不愿发言。

　　“霍队长，我去你家拜访时。你是不是说看过尸体这案子就算破了。”郭宇笑了笑：“可我按照你说的，还是没找到嫌疑人啊。你看这事是不是要给我负责到底呐？”

　　郭宇的口吻是半开玩笑的，但毫无疑问已经把皮球踢过来了。

　　霍根抛着手中的瑞士糖，心想，这是亮剑了吗？

　　他同样笑了笑：“你倒是会为难人，让一个瞎子负责，你也忍心啊。”

　　霍根随即握紧掌心的糖，说道：“打个赌吧，那天我说的，分尸的是中年外科医生，他跟死者是老相识，死者曾对一个女性有性犯罪。只要一条不准就算我输！”

　　郭宇闻言脸色变了变。

　　这人只是摸了摸尸块，怎么就如此笃定？

　　他怀疑霍根背后有什么依仗，比如局里有谁暗示或指使他来找自己麻烦。

　　这是个什么陷阱？

　　郭宇思衬着。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长久不说话，只硬着头皮问。

　　“赌注是什么？”

　　“如果我赢了，你就辞职，把警队队长的职务还给我！”霍根板着脸，没有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