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摘月

　　待我身体恢复后，我便被立为太子妃。

　　我搬入了芷兰殿，和赵和曜的崇仁殿很近。

　　我去面见过陛下几次，可赵和曜碰巧每次都在。我要开口提那件事时，他便在一旁幽怨地瞪着我，我到嘴边的话又被活生生咽回去。

　　赵和曜像是怕我逃走似的，每日都要来芷兰殿转上几圈，给我说尽好话。

　　久而久之，我便真原谅了他，只记得他对我的好了。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赵和曜的东宫岁月过得异常平静。

　　我原以为他会和郭皇后闹得不可开交，我原以为他会拒绝叫那一声娘。可是，他叫了，他每天都叫。他每天早上都要去给郭皇后请安，服侍郭皇后十分殷勤，听说郭皇后也因自己无子而对他慈爱有加。

　　可是，一年后，赵和曜却变得十分忧郁。

　　他常到我这里来，可是话越来越少。他经常只是痴痴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问他，他也不答，他只是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不知为何，有时，我从他的目光中读到的是甜蜜、快乐，有时是淡淡的哀伤，我竟觉得是那种怨妇般的哀伤，天哪！简直难以相信，这是怎么了？

　　然而更多时候，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到的是深深的痛楚和绝望，就好像致爱的东西在自己面前被人毁掉，而自己眼睁睁看着却无力挽回。

　　我想尽办法逗他开心，让他张嘴说话，可无论我讲怎样的笑话他都不笑，他只是盯着我，眼神里万般情感，可我有时竟觉得这情感不是给我的，他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我安慰自己，这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我去问他的侍卫贺扬，“太子殿下只是无法从他母亲的死亡中走出来，加之每天还要服侍他的杀母仇人，他愈加悲痛，便寡言少语了，娘娘，请您见谅。”贺扬只是这样说。

　　可这样下去怎么行？

　　眼见他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眼神一天比一天痛苦，我竟有些许心疼的。

　　这天，我正在院里插花，我的贴身丫鬟小舟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小姐，你何不主动与殿下亲热亲热？”

　　我大惊，“臭丫头，你胡说些什么呀！”

　　那丫头居然还不住嘴，“小姐且莫生气，奴婢只是觉着，男人都好这口。”

　　我大骂：“快住口，殿下岂会和一般凡夫俗子一样。”

　　我突然想起去年那晚，他那般如狼似虎。

　　切！没什么不一样的。

　　那丫头凑过来狡黠地朝我眨眨眼，“小姐，您害羞了？别害羞呀，您都嫁给他这么久了。”

　　我：“……”

　　天将近黑时，赵和曜来到我宫里。

　　他还是像平日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幽深的瞳孔一直瞧着我。从他清亮的眸子里，我看到的是我，可是又总觉得不是我。

　　我突然想起上午小舟对我说的话。

　　男人都好色，可从去年那晚过后，我便惧怕行床第之事，我实在害怕他……

　　没有万全之策，我是不可能将自己送入狼口的。

　　我走到他面前，红着脸，将我的嘴唇贴上他的，他的嘴唇冰冰凉凉的，让我的心跳有些加快。

　　他眉角微扬，突然抱住我。

　　我心里猛地收紧，气血上涌，左手紧紧握住那包迷药，到了必要关头，我会用迷药将他迷倒。

　　“今天是五月十五。”他突然说。

　　老天保佑，他终于对我说话了。

　　“你说什么？”由于太震惊，我没听清楚他的话。

　　“今天是五月十五。”他又重复一遍。

　　“嗯，怎么了？”我紧张地问。

　　“你的生辰，我带你去看星星吧。”

　　“呼——”我终于舒了口气，放松下来。可是他竟记得我的生辰，这让我十分惊喜。

　　他搂着我掠上了福宁殿的屋顶，我只知他会一些武功，却没想到他轻功如此不凡。

　　“这是宫里最高的屋顶，是宫里最好的观星之处。”他说。

　　“这真是个好地方，不仅可以看到满天星辰，还可以将皇宫一览无余。殿下，这是用来抓刺客的吧。”我想逗他笑，但我不是很会说笑话。

　　他果然没有笑，只见他板着脸说：“以后我们私下里你就不要叫我殿下了，叫我曜儿吧，我叫你兰儿。”

　　“好，曜儿。”虽然还不是很顺口，但我现在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只要他开心就好。

　　反正只是现在叫叫，以后我是不会这般亲密地叫他的，肉麻！

　　“兰儿，你不知道，我小时候不懂事，有一次和我娘吵架，我就爬到这上面躲起来，整个皇宫的人都在找我。那时我才十岁，没有人想到我会爬得这么高，我就趴在这上面看着整个皇宫都快乱成一锅粥，心里可得意了。”

　　我坐在他旁边，静静地听他诉说。

　　他从没对我说过这么多话，从没对我说过他小时候的事。

　　“可是，我娘却因为找不到我而哭晕了过去，从那以后我便发誓再也不让我娘伤心了。”他说着就流下了眼泪，他的泪水在月色下像两串银色的珍珠，一颗颗往下掉。

　　好看的人连眼泪都是如此超凡脱俗，我忍不住伸手去接，不想看着这珍珠落地摔碎。

　　“你母亲真幸运，有你这样孝顺的儿子。”

　　“可我有什么用，我竟眼睁睁地看着她喝下赵咸的那杯毒酒，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倒下，呵呵，我多么无能啊。”他冷笑，无比伤感。

　　我望着满天繁星和那圆盘似的月亮，笑道：“今晚月色真美啊，我们想点开心的吧。”

　　他淡淡地笑笑，沉默不语，只是和我一道，看着锦缎似的夜空发呆。

　　良久，我问他：“你喜欢的是我吗？”

　　他错愕，神色有些许慌乱，不语。

　　我望着他的眼睛，这真是一双好看得让我嫉妒的眼睛啊，眼里光芒跳动，似有刀剑的锋芒藏而不透，恍惚间又似万千柔情碧波潭。

　　我要醉了，我要被吸进他流转的眼波里了。

　　“算了，你不必说了，我就当你喜欢的是我好了”我轻轻叹了口气，我总是很会安慰自己。有些事何必搞那么清楚呢，搞得太清受伤害的反而会是自己。

　　他没说出来，我还可以认为自己的那种感觉是错觉，只是自己胡思乱想的罢了。

　　我的爹娘这么喜欢我，我的两个哥哥这么喜欢我，连我的丫鬟奴婢都喜欢我，和我在一起的所有人都是真心喜欢我的，他又怎会例外？可他……

　　“曜儿，你看今晚的月亮多漂亮啊，你可不可以把他摘下来送我？你瞧，你还未送过我什么物事。”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你想要今晚的月亮？”他淡淡地笑了笑，站起来。

　　“嗯。”

　　“好，我给你摘月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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