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察又是什么小猫咪
入春下过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郊外正是桃红柳绿姹紫嫣红的盛景。富商贵族车马萧萧,前呼后拥,结着伴来踏青,金城山上有座云隐寺,小庙小佛,恰也只格外眷顾这一衣带水的山脚小城,香火兴盛,纵然比不上国师坐镇的天宝寺,在玄坤大陆也算得上数一数二了。
这日日头刚刚热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城里前呼后应,逶迤如织带,春风拂面,佛音和禅香沾了满袖。年轻的男女骑着骏马,撒开蹄儿小步溜达着,牵着缰绳来来回回,眼眸流转风流恣意。学堂里成日是文学理学,背的算的,不是掉书袋,就是盘算盘,直学得五内郁结满面油光。
天穹之遥,四野之盛,万物生长,空气中自然生出懵懂青涩的情意。
“嘟嘟……哒哒……”人群渐渐停止交谈,抻着脖子往声源处张望,打眼一瞧惊得嘴都合不拢,只见六匹枣红宝马,鞍鞯辔头琳琅有光,赤金亮银,迎着日头踏起滚滚轻尘,马后头坠着的紫檀车厢,呼啸而来,帷裳流光,滑过春风,一抹凝脂的白一眨眼越过,马蹄声嘟嘟哒哒,空气中只残余淡淡的香气,提醒人们行走的富可敌国是如此风光无限。
热情交游的青年男女集体哑火,除却巫山不是云,过往遥不可及到不敢妄想的存在,突然擦肩而过,梦寐以求的金玉满堂钟鸣鼎食,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有些神色恍惚的迷迷瞪瞪地往前撞,披坚执锐的守卫轻轻一搡把人打了回来。
温丰瑶局促地坐在车里,即便是价值连城的紫檀打造车厢,真正坐在车里也只觉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她倚坐在软软的车座里,香炉、食点、还有些精致的小柜,窗帷吹起时拂过她搭在窗沿的手,月白的锦缎像水一样,冰冰凉凉。行人仰着脸神色痴痴,有些骑着马的青年正正望进窗来,一脸错愕,脸腾地变红,像向日葵向着太阳一样,目光紧紧地缠着她。
好丢人……
考研出分的前一天,她在实验室烧炉子,这批样品这周要测性能,她只能熬夜赶进度。半睡半醒之间,她听到尖锐的爆鸣声,她猛地清醒过来,身体却不受控制,有东西飞过来砸了她一下,她又昏死过去人事不知了。
没有黄泉没有天堂,她睁开眼看着温柔的母亲英武的父亲,像误入大人国,接生婆吊着她的脚一阵天摇地晃,在哇哇声里她痛哭她苦读十五年无疾而终的研究生考试。本想着猛虎归山暴虐小学鸡,结果一到考场就控制不住地意识溃散,交了张白卷。但凡能证明才智的时机,总会稀里糊涂地出岔子,捏着小黄花凄凄惨惨地贿赂了列祖列宗,终于交了张署名的卷子。
隔日卷子送到府上,口水印子一如以往地潇洒,温爹摆了摆手,上梁不正不求下梁笔挺,啥也没说,倒是温母气的跳脚,二话不说押了温丰瑶去云隐寺,托了住持关照,闭关修心,誓要修出个所以然来。
前几日刚过了十二岁的生辰,在温府总算混出了一点主子的辈儿,配了自己的宅子车子庄子铺子,一直养在宗族的温丰瑶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家财万贯的体验。流水般不绝的账簿公章,管事的排了几队喝茶,连茅房都人满为患。
……谁能想到这么豪横的我,第一次招摇过市,是要去佛教进修班修身养性。……就有亿点点委屈。
云隐寺香火兴盛,是以宝殿经阁拔地而起,建筑群春笋一样冒出来,并不如名字那般空灵出尘。云隐寺修在离神灵最近的山顶,寺庙坐北朝南开了三门,过了中间的空门,引路的僧侣法号素朴,摸着佛珠,目光平静,“左门无作,右门无相,遁入空门,自此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温丰瑶不以为意,他领温丰瑶四处参观。佛殿高大壮丽,飞檐凌空,斗拱精巧,却没有花花绿绿的文彩,一律漆成赭红色,绿树红墙,苍松翠柏,僧人在禅堂坐香,侧门参拜的信徒不觉也肃穆仪容,鞋履踏过砖石,双膝跪在蒲团,静心凝神。
以呼吸为锚,意识内探,掌下传来钟鼓的振动,汩汩然和脉搏相合,再远再远,挑水的和尚行过山径,滴滴答答地浇灌了沿途的花草,每一朵花,每一片叶,抖落水珠,润湿了沙石。
“喵~”
浑浑噩噩神游无穷,猝然被唤回神,温丰瑶愣愣地抬起头,一只白猫飞快地窜过,金澄澄的眼眸扫了她一眼。
禅堂的僧人都无声地离开了,方才一声又一声应是斋厨敲梆,是时候用早粥了。温丰瑶掰直酸麻的腿,像头回踩高跷一样,绵软无力地扑住堂柱,嘴里娇娇弱弱地叫唤,“哎呀啊啊啊,沃日这个仙人板板,麻麻我可太麻了,嗯~”
粗大的房梁上缠了几圈棕红色的饰带,垂下来几段,侧殿看不清楚内堂,温丰瑶抱上堂柱,眼帘一掀,一张眼含戏谑的笑脸对着她,看清楚笑脸的主人,温丰瑶烫了手似的,甩着衣袖蹦着没有知觉的腿,只想赶紧逃离这里。
五年前。
温家祖上出了好些战功赫赫的大能,宅子又大又空,后院种了些花花草草,平时鲜有人迹。自打温父和西番的行商建立深度合作关系,温丰瑶接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大手一挥霸占了后院,准备大搞养殖繁育工作。
“黑月牙,黑月牙,可以治哑疾的神草。”丁点大的女娃一边念叨,一边吃力地提着沉甸甸的水壶,水流哗啦一下泻出,大水漫过黑月牙的根部,传说中的神草肉眼可见地萎靡,黑色的花瓣失了光泽,奇异的是水越多越发干枯,风一吹扬起黑灰。
倾泻的水一沾黑灰,变故陡生,黑灰像锅里蒸的爆米花,碰的一下从花盆里噗出来,在地上扭动着像一条掠食的巨蟒,直直冲向温丰瑶。她吓得一蹦三丈高,慌不择路地逃往后院深处,那怪物堵着出口,身上仿佛有黑色符文流转,膨大的身躯挣破一圈一圈符文,仰天呼出一口黑炎,低头猛地咬向温丰瑶。
温丰瑶一脸绝望地蹲在假山里,放肆奔跑后呼吸不匀,又不敢大口喘气,靠着墙克制地吸气,攥紧衣袖掩着口鼻一抽一抽。洞口忽地暗下来,头顶传来爬行动物爬过碎石的窸窸窣窣声,黑月牙辛辣的气味近在咫尺,温丰瑶反手用力去抠身后尖锐的石块。
怪物遇风则长,假山承载不住那庞大的身躯,发出令人牙酸的石块挤压声,温丰瑶好不容易摸到一块松些的石头,石洞突然猛烈晃动起来,温丰瑶被高高抛起来,身下的土地裂开一个大洞,她掉下来沿着参差不齐的台阶像个闷头葫芦滚了进去,磕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嗷嗷嚎哭。
黑不见五指的地洞里响起一阵啪啪的掌声,空中倏地亮起银白的光团,一个锦衣小团子摸着拍红的手掌,圆溜溜的猫儿眼滴溜溜地打量着她。温丰瑶环顾四周,她滚落的石洞变成了一面光洁的石壁,那小团子脚下亮着一个鲜红的图腾,明明暗暗像在眨眼睛,察觉到她的目光,像水银坠地蜿蜒地爬向她。
“啊……!什么鬼啊!”她大叫出声,空中柔弱的光团被吼散了,那鲜红的图腾愈发没了禁制,一息爬到了她的脚下……下一秒她脚上一痛,被紧紧缠着往石洞深处扯,直直撞到一堵温软的墙。
她摸到了滑滑的绸缎,强行冷静了下来,胸前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起开!你这只母猪,小爷要被你压碎了!”话音刚落,身旁响起啪啪啪的掌声,细弱的光团怯生生地照亮石洞。
银光映在猫儿眼少年金澄澄的眼眸里,脸上写满了无辜。温丰瑶僵硬地转过头……羊脂玉雕刻的玉女像衣袂飘飘,倚坐在地上弱柳扶风,一双酥手柔若无骨般轻轻拢着衣带……这样的仙女……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两片薄唇上下一碰,张口就来:“看什么看,想死在我手里吗?”
温丰瑶:“哦。”
姜察很气。这几年玄坤边陲动乱不休,妖魔鬼怪蠢蠢欲动,茂山宗雄踞西北,各方势力心悦诚服,自然也广施庇护。姜察贵为掌门幺子,成日里在宗门作威作福,这几日一干师兄弟纷纷领了任务协助清剿妖孽去了,往日欢声笑语的宗门忽然门可罗雀,趁着长老们小聚议事,他接下任务卷轴闭眼跳了传送阵,结果半道里杀出一只肥猫,扬爪一拍,醒来就发现被困在了这尊玉女像里。
那只肥猫一落地竟化成了人形,他召了把长剑出鞘,正要将这猫妖斩杀,那肥猫身上浮现一道因果真义,两人脚下亮起法阵,姜察眼前一清,头上的禁锢消散,眼珠一转瞥见猫妖脚下的同命阵。插入石壁的长剑嗡嗡低鸣。那猫也奇怪,只知道自己叫了逑,来寻宝,似乎是知道姜察伤不了自己,亲亲热热地围着他打转。姜察被缠的不行,身体又动弹不得,耐着性子劝了逑学了几句术法,结印暂时教不了,便哄他拍着手引光。
光有了,温丰瑶也来了。那同命阵光芒大盛之间,落难地穴的三人彻彻底底的同命相怜了。
平平无奇长到七岁,对没有魔法没有异能没有江湖没有高科技的生活半认命的温丰瑶……荒草杂生的后院,神草变异的怪物,囚禁地穴的少年们……
槽多无口,温丰瑶一屁股坐到姜察身边,了逑性子意外地粘人,也紧紧地贴着她坐下,这个地穴看着简陋,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床有椅有一扇打不开的窗户,桌上还有盘水果。了逑拿起一根玉雕的香蕉,咔擦咬了一口,咬了满嘴的玉屑,像是咒语失效般,剩下的半截玉雕重又变成了正常的香蕉,温丰瑶肚子适时响了起来,抄起一个大苹果眼巴巴地求了逑再咬一口。
姜察眼睛登地一亮,殷切地呼唤了逑,“咳,了逑,小爷允许你咬碎小爷的衣裳。”
“慢着,”温丰瑶伸手握住姜察的小臂,顺着小臂往上摸到衣袖,整块玉璧巧夺天工浑然一体,“了逑这一口咬下去,你估计就壮士断臂了。”肚里有了粮食,温丰瑶终于有精力思考现状。一旁的姜察从她摸上小臂开始,表情呆愣,素来气焰嚣张的脸上凶相退散,她也没有注意到。
“姐姐,这里好奇怪啊。”了逑伸出手让温丰瑶看,只见从指尖开始,肉嘟嘟的小手上腾起一阵白雾,白雾一直往上,脆藕一样的手臂化成了一节白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