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
八月下旬,天玄与西联军队主力于天山山脉陷入僵持阶段,天山是两国交界处极其宏伟的山脉,东西相连着无数险峰,海拔之高,山顶终年积雪覆盖,人迹罕至,空气稀薄,因此双方均不敢轻举妄动,与此同时宫中传来喜讯,荣王妃诞下皇子。
九月中旬,天玄军队退守天山山脚下的未平县,双方军队于此展开激烈搏斗,一时死伤无数,尸横遍野,朝廷上下莫不惊慌失措,西联国大受打击,退守至西联境内与未平县相近的章平县,养精蓄锐,天玄军队也已元气大伤,原地休整。
十月上旬,良妃病逝。听见这个消息时,我几乎不敢相信,印象中她是那样和蔼可亲的一个人,脸上永远是淡定的笑容,虽然久病在身,却并未听说过病情有多严重,怎么忽然之间就香消玉殒,玄凌此刻的心情一定很难过。
来到雍慈宫,听德妃说起此事,也是忍不住的长吁短叹,良妃的一生是何其的凄惨,初时是孝端皇后的侍女,得沐圣恩,生下皇子,在别人眼中是如何的风光无限,然而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最能明白,自孝端皇后死后,皇上再未去过她宫中一次,她从豆蔻年华的少女等到了头发发白的妇人,却再也没有见过皇上的柔情,整个皇宫,她不过是那埋没在青墙断瓦中的无数伤心人中的一个,她的全部希望只能放在玄凌身上,玄凌天资聪颖,如今成家立业有所成就,该是给了她很大的安慰,然而我常常在想,她这一生最幸运与最不幸的事情似乎是同一件,如果没有得到皇上的青睐,她的人生或许是另一种姿态,没有得到过就不会失去,也不会因为失望而一次次的痛苦,当年的她初蒙圣宠,一定是开心过的,幸福过的,燃烧的红烛下,那张娇羞的脸一定美得惊人,而后漫长的等待终于穷尽了她一生的期盼,最后伴随着红烛的熄灭化作一缕青烟,从此了无牵挂。
三日之后,皇上吩咐以贵妃之礼将其厚葬,我不知道听闻她的死讯,皇上的心中是怎样的感受,今生今世,他贵为帝王也再也没有办法弥补她丝毫,生与死的距离才是最远的距离。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想再去良妃的宫中看一看,推开那扇门,院子里的梧桐树叶飘落了一地,“这落叶……”我还没有说完,一个宫女见我来了,忙迎了上来:“郡主,这落叶是宸王不让扫的”,我点了点头:“不扫好,落叶归根”,再看她时也是红肿着双眼,不觉低下头去有些难过。
到了内厅,瞥见那个蒲团,我仿佛又看见了良妃念经时的身影,可惜走过去,一切都不存在,“谁?”我听见一个声音,玄凌从里屋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我呆呆的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安慰。
“我没想到你会来“他苦笑着说道。
“良妃待我一直很好,我第一次见她是前年的冬猎,在雪中是第二次相逢,后来我也曾来过几次”我解释道。
玄凌有些怅然:“母亲性格温柔,对别人总是很好的”。
我点了点头,见玄凌一个人有些奇怪,正想问问慕容嫣嫣为什么没来,玄凌开口道:“嫣嫣最近很累,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我看玄凌目光涣散,血丝密布,知道他许久不曾合上眼,“好好照顾自己,良妃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见你这般糟蹋自己”说完我便起身走了出去,“你的手绢”玄凌在身后叫住了我,我回过头,果然看见玄凌手上拿着手绢,忙接了过来,“这是良妃送的”我触摸着上面的莲花,幽幽的语气,“母亲果然很喜欢你”玄凌叹了口气,我微微一笑,将手绢放入袖中。
这大半年来日子过得飞快,发生的事情也太多,很多时候我还来不及细想,似乎事情就已经过去。
“大嫂今日过来是有事跟我商量吗?”天气晴好,我和宋清秋在雍王府的花园中散步,她今日话很少,以我对她的了解若非难事也不至于如此。
“你还记得洛浩弟弟吗?”她看着我小心的问道。
洛浩?我怎么会不记得,出到洛府时就跟他吵过一架,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而后数年,我们虽然每年也见上几次,却从未正眼瞧过他,曾听熙遥哥哥怒骂过他,说他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只知道吃喝玩乐,三夫人在时不知道拿了多少钱给他收拾那些在外面惹的祸事,他是熙珍的亲弟弟,只要想起这点,我的心里就更加别扭。
“好好的怎么提起他了?”我有些不悦,冷冷的走至一张石桌旁坐了下去。
宋清秋有些尴尬,小声道:“我知道你们素来没什么往来,只是如今他开口求我我也不好坐视不理,爹娘都不在府上,我这个做大嫂的不管他还能指望谁”。
“他想怎么样?”我问。
“他想请王爷给他安排个职位”宋清秋说道。
我淡淡一笑:“安排个职位是没什么问题,可是问题在于他能做什么?”
宋清秋有些尴尬:“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要职位不是太高,少担点责任便好”。
“熙遥哥哥知道这件事吗?”
宋清秋咬了咬嘴唇,“我跟他说过,他不同意,这次来找你是我自己的意思”。
“大嫂,我知道你是心疼洛浩,只是这帮人也该有个分寸,若是真给他个一官半职日后惹了麻烦,岂不是害了他?很多小事我不想计较,但不代表我不知道,当初熙珍在时,他仗着是太子爷的亲戚做了多少混账事,我不是熙珍,断不能让人污了王爷的名誉”我严肃道。
“好呀,果然大义凛然嘛”杜心儿带着一行人走了过来,看情形是听见了我跟宋清秋的谈话。
“大嫂你先回去吧”我让明月送她从另一条路回去,“偷听别人说话很光彩吗?”我看着杜心儿讽刺道,杜心儿笑道:“你还不算太蠢,至少还知道不能为了那个不成材的弟弟去求王爷”,“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反唇相讥,“这府上什么事情跟我没关系?我是妻你是妾,不要以为平日里我看着王爷的面子上不找你麻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杜心儿不屑的说道,“即便你是妻我是妾又如何,我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论身份也不输给你”我不甘示弱,“傻妹妹,皇后只有一个,妃子可以有很多”杜心儿丢下这句话后得意的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平静,这一局她赢了,她说的是事实,若是有一天玄晨登上皇位,她是名正言顺独一无二的皇后,而我再得宠爱又如何?只是无数妃嫔中的一员罢了。
夜晚玄晨过来,时间尚早便约了一起下棋,正当我聚精会神的想下一步棋时,“给你弟弟封个官吧”他忽然开口道,我一愣,却没有抬头,只是平静道:“不必了,他不是当官的料”,“给个闲职无所谓的,怎么说他都是你弟弟,日后有机会我也会将你哥哥提上来,这样你也好有个依靠”他温和的语气,我有些感激他为我考虑得如此细致,却坚持摇了摇头:“算了吧,他那样的人只会给你添麻烦,我不想让别人抓到任何把柄”,玄晨笑了笑终于没再坚持。
“冻死了”采雪从外面端了热水进来,此时盆放在桌上,她呲牙咧嘴的搓着手,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丝毫感觉不出温度骤变,“有这么冷吗?”我看着她笑道,“小姐你是不知道,今天路上都结冰了,我去提水的时候差点没摔着”我见她双手红肿,想必是刚下了冷水,“府上这么多下人,哪里就需要你们动手了,冻成这样,有你疼的”我忍不住责备道。
采雪憨憨一笑:“小姐你的衣服还是我和明月洗的好,免得其他人不懂规矩弄坏了。”我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迅速的换上衣服,坐到了桌旁,瓷盆里的火正烧得旺,我拉过采雪,从箱子里翻了瓶药膏给她,“睡觉前擦,没事别下冷水,那些粗活留给别人干吧”我说。正说着明月从外面进了来,她今日穿着一件紫色的夹袄,冻得发青的脸越发有些吓人,“下雪珠了?”我瞧了瞧那伞上面,明月点了点头立刻将伞收好放在了门后,待我梳洗完明月才将桌上的食盒小心的打开,一碟酱汁脆笋,一碗鸡丝粥,再加了一笼红豆虾仁烧卖和两样小菜,食盒的下面都是热水,因此这些菜都是热气腾腾的,吃着着实暖和。
喝完鸡丝粥后,我一口气吃光了整盘脆笋,此时肚子已经有些饱了,可是再看看那笼烧卖,我哪里忍得住硬是又塞了两个烧卖下去,“小姐,你小心别噎着”明月忙给我倒了杯温水,好歹是咽下去了,可是不知道是这烧卖太油腻了还是受了寒,我有些恶心,顿时想吐,觉察到我的不适,采雪慌了神,硬是要去请个大夫,“开扇窗透透气,估计是这里面太闷了,不用请大夫我没这么娇贵”我说。
待窗户开了,冷风迎面而来,直往衣服里钻,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再看看外面阴云密布,北风呼号,那雨水夹杂着雪珠儿落在地上,立刻就结成了冰,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一会功夫就冰凉的,赶紧又把窗给关了,“我还是回床上呆着吧”我说。
果然在床上趴到了中午,明月和采雪二人坐在床沿陪着我说话,“小姐,都快用午膳了,你也不起吗?”采雪无奈的看着我,“你们知道什么,运动是要消耗热量的,这么冷的天就应该吃饱了就睡,才有足够的热量保暖呀,你看那狗熊不就是这样的”我蒙在被窝里,怡然自得。
玄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只是明月和采雪什么时候紧张的站在一旁我完全不知道,只是继续闭着眼说些呼吸作用之类的话语,直到良久没人回应,我才觉察到不对劲,睁开眼,玄晨的脸赫然映入眼帘,我尴尬一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爷,那个小姐今天有些不舒服,又是想睡又是想吐的”采雪说道。
玄晨微微一愣,忽然笑道:“你该不会是?”
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一热,“胡说,没有的事”
“那就快起来,你看你哪里有个王妃的样子”玄晨依旧温柔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