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背影。
这船尾的两位便是在一早出尽风头的卞老先生与芦依婷了。
“你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
声音发自芦依婷，颤抖的声线与白天时的冷静从容完全不同。杨铭听得出愤怒，但令他疑惑的是声音中又一种恳求的意思。
“芦女士何出此言呢？”卞老还是一如往常般话中带笑，好像并不是很理解芦依婷的话。、
“卞老先生，您是自己上的船吧。其实影家根本就没有人请过您护卫我们吧。”
杨铭突然心里咯噔一声，他看到杨荣的目光在此时也凝结出了寒意。
“哈哈哈，”卞老这时的笑声却丝毫没有掩饰尴尬的意思，此情此景，他依然用他的爽朗的笑声冲击着在场的听者，“是的。我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允许，甚至在短期内，影家都不会发现我的消失。”
“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目的？哈哈哈……目的就是保护影家两位公子的安全。很简单，不是吗？”卞老先生的话中仿佛还有点嘲讽的意思。杨铭听得很莫名其妙，但是他相信卞老先生并不会害他们。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当年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老太太都糊弄了过去，不过你骗不了我。”芦依婷的话语中字字充满怒意，但是卞老先生却依然不慌不忙。
“芦依婷，做事要讲求证据。你这样做事，是很难让人信服的。比如，你说如果我欺骗了你们，我是为了什么而欺骗呢？难道我来到影家近十年，能下手的话不应该早就下手了吗?”
“那你为什么不跟影家说你要护送呢？”芦依婷的气势就像一个刚泄了气的皮球，但还是撑着，寻找她想要的破绽。
“说了又如何，不说又如何？如果芦女士这么好奇的话，那我也不妨问问，为何你一定要求在夜里出发？”
“影家影属，黑夜自古以来是影家最好的战场，我算过了，夜里出发便可在夜里到达目的地，这便保证了万无一失，有何不妥。”
“哈哈哈。”卞老先生听完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芦依婷听到卞老先生的笑声也是感到莫名其妙。
卞老先生慢慢走过芦依婷的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不顾芦依婷错愕的神情，潇洒地走下了甲板，方向正好错开了杨铭二人的隐藏点。
芦依婷叹了口气，双手无力地垂落在两腿侧，抬头看来看天空。月光打着船头，芦依婷的影子拉得很长，但又模糊在远处的阴影里。忽然，芦依婷又蹲坐下来，双臂紧抱着头，整个人颤抖着。
杨铭思考着要不要上前询问，刚要起身，却被杨荣拦住：“嘘，你听见了吗？”
杨铭压低了身子，仔细地听着。有春末的晚风声，也有风铃般的波浪声，但是更为清晰的是哪个声音。
“芦阿姨哭了。”杨铭低声说道。
……
杨铭和杨荣被安排在一间小型的房间里，芦依婷在早上说住的简朴些，不易被贼人盯上。他们并没有告诉芦依婷他们的偷听，他们默默地回到会客厅，也默默接受了调整好状态笑着回来的芦依婷，和笑而不语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卞老先生。
洗漱完毕，熄了灯，杨铭和杨荣挤在一张床上，因为尚且年幼，两人也不嫌挤。
“杨铭，你对那个卞老先生很熟吗？”
“算是熟吧，毕竟记事起他就与我们家来往很频繁了。为什么问这个？”
“我只与他见过几面，但是从第一眼我就感觉他深不可测。”
杨铭明白这是杨荣在怀疑卞老先生，但他很难去相信卞老先生会加害于他们，因为就像卞老先生所描述的那样，如果要害他，那么在过去的几年中，这样的机会太多了。但转念一想，即使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杨铭也不敢说对卞老先生十分了解，就算是现在，他也不知道卞老先生在镇上住在哪里，甚至不知道卞老先生全名叫什么。
“那你了解芦阿姨吗？”怀着对卞老先生的信任，杨铭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芦依婷身上。
“芦依婷？其实小时候她还来往挺多，近几年听说是被奶奶批评了，就总是在外经商，也不常回来。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据父亲说，他跟我几个伯伯都挺熟的，只可惜我几个伯伯走的走，死的死了。”杨荣淡淡地道出了他所知道的那些事，语气里含着的尽是疑惑。
杨铭感到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这些日子的疑问始终不得消解，那些越来越多的麻烦事，一直叨扰着杨铭的内心。
就在杨铭陷于苦恼之中，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贼人？”杨铭和杨荣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又有人偷袭，但是又会是谁能通过如此多的守卫而进入呢？
杨荣在一旁迅速坐起，拔起藏在床内侧的护身的刀。而杨铭也是迅速起身，将手伸进内衣暗袋去摸母亲给他的灵佩。
但门前灯火映衬出的那一抹淡红，暂时打消了他们的疑虑。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层的恐惧——芦依婷为何会来，难道她真的……
芦依婷看到这两个孩子的举动也是有些错愕，不过想起之前对杨铭和杨荣一直在强调这次旅途的危险性，也理解了这样的举动。
“芦阿姨……有什么事吗？”杨荣打破了沉默。杨铭看到杨荣那双眼睛又迸发出令人熟悉的寒意。杨铭渐渐将手从灵佩上挪开，同时也惊奇自己竟有如此的应激反应。为什么他直接想到去摸灵佩呢？
再抬眼，芦依婷早无昨夜的傲气，淡红的长发披散在双肩，连一直着身的战装都显得邋遢了不少。
“你们还没有睡啊？”芦依婷慢慢走近了杨铭和杨荣，但是没有点起房里的灯。整个屋里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大家都不说话了。
芦依婷帮杨铭和杨荣盖好了刚刚散落的被子，悄悄地俯下身来。
“你们相信我吗？”
杨铭和杨荣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你们要小心卞先生。”
“为什么？”杨铭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凭我纵横战场这么多年的经验和直觉。”杨铭感到，说出这句话的芦依婷又回到了原来霸气的状态了。
芦依婷走的时候轻轻地关上了门，但是杨铭和杨荣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杨铭，你说她是不是知道我们那时候就在旁边啊？”杨荣双手交叉枕着头，看杨铭也在等着眼珠子望着天花板，便向他问道。
“看这架势，她绝对是知道了。”杨铭回过头来看了杨荣一眼，无奈地说道。
“我现在好乱啊，”杨荣猛烈地揉着自己的脑袋，“本来我觉得芦阿姨没什么的，现在，我倒觉得她越来越可疑了。但是那卞老又有种说不出的怪，他从来没有正面解释过哪些重要的疑问。”
“是的，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发现他们在那里的？”
“我看到芦依婷走上来，便想去问问不是说晚上就能到，为什么现在却仍然停在海上。我刚上前，就看见这俩在争辩了，然后就瞧见你了。”
“这么说，是卞老先生先上的甲板。甚至可以说是芦阿姨要去找的卞老先生。”
“但为什么不能是卞老先生要求要见芦阿姨呢？”杨荣表示质疑。
“芦阿姨先发出疑问的。”杨铭见杨荣声音提了上去，便也抬高了音量，想把杨荣的气势给压下去。
“那是你来的时候，你来之前那卞老先生还吟了两句诗呢！”杨荣也毫不谦让，继续重申着自己的观点。
“咳咳……”正当兄弟俩激辩在劲头上时，门外的一阵咳嗽声打断了他们的不合作息的吵闹。
两人迅速理好被子，躺下，不再言语。
他们很清楚门外的是谁，但是这样的“清楚”，却给他们带来了更深一层的疑惑。
卞老先生确定了这兄弟俩的安宁，一个人默默地踱到了甲板之上，月渐渐地，也将要落去。新的一日也要到来。此时的卞老不再发出他标志的笑声，一是怕惊扰众人，二是他埋藏了的心中的那个秘密近十年，这种郁结，实在无法用笑声来掩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