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顾氏集团，会议室，十点。
会议桌最前面的主位空着。
顾文仲坐在右侧的第一个座位上，正对面坐着顾坤海。
顾文仲双手交叉撑在桌子上：“各位这是什么意思？原本这个时间点我应该在威跃项目发布会的现场。”
一位顾氏旁支脸上堆着笑：“顾总，我们也不想的呀，但近来流言纷纷，我们也是关心顾老董事长的身体健康不是吗？”
顾文仲也笑着回：“三舅公，如果真的只是关心我父亲的身体，此刻你应该在医院，而不是在会议室，毕竟这里也没有我父亲的医生不是吗？”
那人有些气急败坏，差点就要指着顾文仲鼻子骂，“你？！你这.......”
他身旁另一位年轻的顾氏股东打圆场：“顾老董事长是我们顾氏集团的核心，他的一举一动，身体康健，影响的毕竟是我们整个集团。”
“据我所知，集团股价并未受到什么冲击。”顾文仲脸色不变，翻动着文件，“再者，你们明知道今天是威跃项目发布会，就算是关心我父亲身体，也不该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关心，投票召开紧急股东会不是吗？”
顾文仲身侧一位非顾氏股东，也跟着附和：“就是啊，这威跃项目有多重要，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要是有什么差池损失，你们哪个能担当得起啊。”
另一位顾氏旁支开始反驳：“王运康，我们顾家人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吗？”
“这好像不是你们顾家的家庭会议吧？”王运康动作浮夸地特意环顾四周，“这不是集团的股东大会吗？我不是股东吗？难不成我来错地方了？论股份持有率，我好像还比你高吧。”
那个顾氏旁支被呛得说不出话。
那位年轻的顾氏股东私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自乱阵脚。
随后又笑着看向王运康：“王总，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也是为了集团未来考虑，虽然顾氏总部集团股价良好，但兴业投资就不同了，近些天来持续走低。”
“那你们还在这个节骨眼故意找茬？”
“怎么是找茬呢，王总。”那位年轻顾氏股东笑着摇头，“这次威跃项目虽是顾氏集团的立项，但真正大资金投入运作的可是由我们顾氏全资控股的兴业投资企业。”
王运康眯了眯眼：“顾朝，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总，兴业投资和威跃项目紧紧挂钩，现下兴业投资股价持续下跌，市值蒸发，我们在这个时间点紧急召开股东会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顾朝，你......”
顾朝客气地打断：“王总，据我所知，兴业投资由顾氏全资控股，您，应该是没有任何股份持有的吧，那您不太了解这兴业投资的运作和高层决策也是情有可原的，若是您对我们兴业投资了如指掌，那才是有问题的，不是吗。”
王运康憋红了脸，但他说的是事实，却也是无力反驳。
“再者，哪怕我们不问，那些记者也会追问，就算发布会最后强行开成功了，结果第二天项目就因为资金链等等各问题而崩盘的局面您也是不想看到的吧。”
顾朝斯条慢理地理了理袖口：“那到时候股价低迷，市值蒸发的可不就单单只是一个兴业投资了。”
王运康浓眉大眼狠狠皱在一起：“既然这样，那你们又如何通过这个股东大会去解决？”
那个年纪大的顾氏旁支叫囔起来：“自然是谁导致的问题，由谁去解决。”
顾文仲侧过头看着他，带着笑意，声音却异常冰冷：“那你认为是谁的问题呢？”
那个人突然不说话了。
只是偷偷看了眼坐在顾文仲对面，一声不发的顾坤海。
他见顾坤海无动于衷，顾文仲又盯着他，声势便有些弱了下来：“自然是一周前传出来的关于顾老董事长病重的消息。”
顾文仲压抑着咳嗽，略侧了侧头：“是吗。”
对面坐着的顾坤海始终一言不发，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手机放在一侧。
突然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一则新的消息。
顾坤海看完，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改为单手支撑了下颚。
视线瞥了一眼那位年纪大的顾氏旁支。
那位年纪稍大的顾氏旁支接收到顾坤海的目光，腰板又挺直了起来，梗着脖子，声音也大了起来：“难道不是吗？还有关于顾老董事长这继承人的争议。”
一旁稳重些的顾氏股东看向顾文仲：“他说的没错，顾老是否病危？继承人变更的消息是否属实，这些都紧紧关联着我们顾氏集团日后的发展和命运。”
顾文仲喝了口水，端详了一会水杯才开口：“那你们想如何？”
顾朝看向顾坤海，顾坤海摆弄着桌上的笔，点了点头。
“若是能让我们见到顾老董事张本人，由他亲自和我们说他的计划和打算当然是最好，若是顾老董事长实在来不了。”顾朝脸上扬起了笑意，语气却越发恭敬，“那我们需要进行您请示顾老董事长，为了集团的未来，我们需要遗嘱公示。”
顾文仲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反问：“就算继承人真的变更，那又如何，毕竟我也不是父亲唯一的血脉不是吗？”
那位年纪大的顾氏旁支闻言，激动地拍了拍桌子：“胡闹！简直胡闹！我们先辈们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产业，你让我们眼睁睁看着拱手让给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你让我们死后如何有脸面去见地底的祖辈们？！”
顾文仲看着他，目光微凉：“他是我三弟的孩子。”
对面的顾坤海轻笑一声，终于开口：“小仲，叔父没记错的话，你母亲只生了你和你早夭的哥哥。”
身子前倾，慈爱地看向对面的人：“顾老夫人去世多年，小仲啊，你这突如其来的弟弟又是从何而来。”
顾文仲指甲陷进肉里，神色却如常。
这轻飘飘的两句话，会议室顿时鸦雀无声。
顾氏的人相互使了视眼色，只有顾朝目不斜视。
顾老和那伶人续弦的事大家不是不知道，但这对于整个家族而言，是绝对的丑闻和污点，只能讳莫如深，三缄其口。
就在气氛焦灼对峙的时候，会议室的大门被人突然打开。
“我还没死呢，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顾泽推着轮椅上的顾老，从门口出现。
顾坤海看着突然出现的顾老，并不意外，似是早有所料。
所有人都立刻站了起来，顾老坐在轮椅上，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个人。
顾泽推着他到最前方空着的首座。
“董事长。”
“董事长。”
先前几位气焰嚣张的顾氏旁支，瞬间偃旗息鼓。
“都坐吧。”顾老不满地皱了皱眉，“今天上午不是威跃项目的发布会吗？不去发布会，你们都聚在这里吵什么。”
先前咄咄逼人的顾氏股东都十分默契地不吭声了。
顾朝站了起来，朝着顾老微微颔首，语气恭敬：“董事长，是这样的，先前因为有关您身体情况和继承人的谣言散播甚广，导致兴业投资股价下跌，集团也有所波及。”
“为了不影响后续威跃项目的顺利开展，我们才不得不紧急投票召开股东大会，我们.......”
顾老朝他摆了摆手，顾朝会意，停了下来，静待董事长说话。
“谁告诉你们这是谣言了？”
顾老眼神锐利起来：“关于我身体状况的消息，确实是误传，只是前些日子生了个小病，年纪大了，身体出点毛病很正常。”
“但是，关于我继承人的事。”说着，把顾泽朝前推了推，“那不是谣言，这是我的孙子顾泽，也是我新的继承人，遗嘱的相关修改也交给律师处理了。”
此话一出，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顾泽不卑不亢，直视所有人对自己的打量，以及打量目光中藏着的尖锐的鄙夷和不屑。
过了好一会，顾坤海笑着开口：“董事长，这兴业投资紧紧关乎着威跃项目，股价已经跌成这样了，若是这个时候再公布变更继承人的消息，对于兴业投资的股价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顾坤海带了几分试探：“这件事是不是还需要再多加考虑一下？毕竟一个颇有争议的继承人对集团声誉和品牌形象而言，怕并不是一件好事。”
余下的顾氏旁支纷纷附和。
“就是啊，董事长，这件事确是有待商议啊。”
“董事长，这小顾总年纪还尚小，还缺少磨练啊，贸然将他推到那个位置，我们都是自己人，不会说什么，但这底下员工的嘴，我们也管不过来啊。”
“是啊，董事长，若是这兴业股价再跌下去，这威跃项目必定大受影响啊董事长。”
“是啊董事长，这威跃项目关乎我们集团的转型和未来发展，您再考虑一下吧。”
“.......”
顾老冷哼了一声，会议室瞬间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威跃项目的事，我自有打算，项目会正常开展，下午的发布会，我也会亲自去。”顾老敲了敲轮椅的扶手，“至于继承人，到我死，这都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了。”
顾泽会意，推着轮椅离场。
众人站起身，目送着顾老离开，最后，顾老又扔下了一句话。
“所以，你们少动些不该有的歪心思。”
闻言，众人纷纷摆手，姿态谦卑。
“没有没有。”“怎么会，董事长，这您可误会我们了。”
“我们心里只有顾氏集团。”
“是啊，董事长，您放心，集团利益高于一切。”
顾老没理会，只是喊了声顾文仲。
顾文仲笑着点头：“父亲，我知道怎么做。”
顾老嗯了一声，便由顾泽推着径直离开。
会议结束后，顾坤海坐在办公室待客区的主位沙发上，脸色有些阴沉。
那位年纪偏大的顾氏旁支踢翻了角落的装饰盆栽，火气很大：“这老不死的，不是说病重快死了吗，他娘的绝对是故意坑我们。”
顾坤海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耐：“这和我们之前推测的一样罢了，你急什么。”
“海哥，我是不甘心呐，我们就这样白白让那个野种占尽了便宜？”
“现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顾朝从另一侧沙发上站了起来，斯条慢理地倒了杯温水端在手里，“继承人的事以后再去处理也不迟，现在最重要的威跃项目。”
另一位顾氏旁支也急忙应和：“是啊，海哥，兴业那边怎么样了，这威跃项目不能就这么轻易启动起来。”
顾坤海拿着手机敲了敲扶手：“兴业那边，苏霆办好了。”
一位顾氏旁支弯着腰谄媚地递过去一枚烟：“既然这样，海哥你还担心什么？”
“兴业投资那边我们动静这么大，老东西不会不知道，但他却什么动作都没有。”顾坤海摆摆手，没有接，“一周前的消息如果真是他放出去的，闹出来的轰动这么大，这老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造势。”顾朝侧靠在办公桌前，将水杯放到桌上，“为顾泽铺路，大概率这次继承人变更的消息会跟着下午的威跃项目发布会一起正式公布。”
那位年纪偏大的顾氏旁支得意地坐下，语气不屑：“兴业投资那边我们都谋划好了，这威跃项目发布会能不能开成功都是个未知数，还造势，闹这么大，最后和那小野种一起落个笑话吗。”
顾朝偏过头，看向窗外席卷的风雪，神色不明：“如果当真如此，既然明知道威跃项目不能成功启动，为何不直接取消发布会，还坚持改为下午。”
“你怕什么，管这老东西想干什么。”那位年纪偏大的顾氏旁支摊了摊手，不以为意，“现在兴业投资被我们握在手里，就相当于也捏住了威跃项目，这老东西奈何不了我们。”
“我们在兴业投资搞的手脚以前都是私下偷偷搞，现在动静这么大，这老东西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为什么无动于衷。”顾坤海紧缩着眉头，眉间萦绕着不解，“这老东西，不会留有什么后手吧。”
“他有屁个后手。”那位年纪偏大的顾氏旁支走过去，一把揽住顾坤海的肩膀，“海哥你别担心了，晚上我在御平邸定了庆功酒，喝个痛快。”
此时，集团大厦顶楼。
硕大的办公室内顾泽拿着药，递给面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老人接过，另一只手点了点桌上一角放着的文件。
顾泽走了过去，修长的手拿起文件，翻阅。
“顾文黍”“澳洲”“儿子”“信托”“顾灏”
攥着纸张的指尖用力地有些发白。
最后视线定格在“十岁”这个字眼。
“这是你父母养在澳洲的小儿子。”
顾泽松开手，手指抚平着用力攥紧而留在纸上的折皱，“你们早就知道了。”
“原先我们也是以为你知情，但直到那次你第一次来京平，我们才意识到，你压根就不知道你有个澳洲的那个同父同母的胞弟，你父母一直在隐瞒着你。”
顾泽抚平折皱，合上文件：“这就是你们选中我的原因吗，为什么当时不告知，现在又主动告诉我。”
“原因之一。”顾老放下水杯，“你是顾家的血脉，而且，我们也需要你，顾氏比你父亲更需要你。”
老人推着轮椅到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前，静静端详着面前的倒影，“现在告知你，是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在下午的发布会开始之前。”
“你还有最后一次选择自由的机会。”
顾泽垂眸，声音低沉：“自由吗。那您认为，什么是自由。”
老人透过玻璃窗看向远处，这被大雪覆盖的城市，似是在回忆什么，浑浊的眼神有些追忆，又有些叹惋：“大约是，没有身不由己的不得已而为之的痛苦。”
“是吗。”顾泽走到窗前，立于老人身侧，“您现在和我说这件事，对于我而言，或许惊讶有之，不满有之，愤恨有之，但抱歉让您失望了，这些都刺激不到我了。”
老人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但侧头望向顾泽，后者却是神色如常。
顾泽语气平淡而冷静：“如果我还是个小孩子，我可能会因这长年的欺瞒而愤怒不已。”
“但是，十岁那一年我就被抛下了。”顾泽走到落地窗前，将手心贴在玻璃窗上，冰冷的寒意刺入血肉，感受到冰冷的那一刻，手却贴的更紧了，遮盖住了玻璃上自己面容的倒影。
“对我而言，已经习惯了，这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轮椅上的老人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带了几分怜悯和疲惫：“那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父亲的公司我已经注资，我不会强制把你锁在顾氏，钉在这里。”
“祖父。”
老人愣住了，忍不住侧目，这是顾泽第一次喊自己祖父。
“我为什么要后悔？”顾泽的声音很轻，擦了擦手，抚了抚自己通红冰冷的手心，缓缓握紧，“您和二叔为我铺好了路，戏台搭好了，我总不能不去。”
“您又如何得知，我一定会被锁在这里。”
老人有些惊讶，视线紧紧盯着身侧挺拔隽秀的少年，眼底泛起毫不掩饰的欣赏的期待，语气却带了几分调侃和担忧：“有自信是好事，但过于自信就是自负了。”
“后面的路你要自己走，群狼环伺，稍有不慎，你会被生吞活剥，拆骨入腹。”
“所谓自由。”顾泽眼里似有风雪雾霭：“是由自己去赋予的，不是吗。我能走到哪里，自由的界限就在哪里。”
顶层的落地窗外，白色几乎淹没了所有的视线。
窗外，风雪的声音是这个银白世界的唯一声音。
玻璃窗内，顾泽的声音，很轻很轻。
“您又如何得知，自由的界限就在这里。”
顾泽抬头，注视着从天际飘落而下的大雪。
“我不会被锁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