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饭桌上,有位朋友问起我这周有什么娱乐活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承认,去年着实有些疯,什么都想尝试,导致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随叫随到且很有玩耍天赋的玩伴。
也不知从何时起,在玩乐方面,我发觉自己惫懒了,或者说,挑剔了。最常见的娱乐,比如唱k,比如桌游,比如逛街,如今竟叫我感到恹恹欲睡。朋友便有些意外,认为我的生活失去乐趣了,着实令我万分惊讶——恰恰相反,我生活里的乐趣,是这些传统而低级的娱乐项目远远不能及的。
其实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所谓的“玩”,也是有讲究的。
首先,“玩”是讲目的性的。我们在进行一种娱乐之前,得想一想自己能从中获得什么。
这一点问题并非我独创,而是从我们的老祖宗身体力行的实践中获得的启发。在中国历史发展的初期,由于自然环境恶劣,且生产力落后,人们时常经受着战乱、饥荒、旱涝灾害。于是,那个年代所产生的娱乐活动背后皆有深意,譬如投壶,起源于战国时宴席中的射箭比赛,后改为流行于文人士大夫群体间的投掷活动,可以塑造人的心理素质和肢体协调性;又譬如蹴鞠,由围猎活动演变而来,可锻炼身体素质和团队的协作能力;至于围棋、象棋、牌九等棋牌游戏,则分别蕴含着博弈论、军事理论、概率等各方面的知识,是古人探寻万物发展之真理的智慧结晶,实打实地锻炼了脑力。
随着社会的全面发展,人们的生活普遍得到改善,对生存的迫切需求减少,导致娱乐方式产生了变化——规则与结构变得简单,空间与时长变得随性,对智力体力的要求降低,对金钱的依赖更强。于是,作为普通人,我们的参与感就会下降,烦恼反倒可能增加。
因此,在领悟到“没钱寸步难行”之前,我们是否应该反思一下,自己选择的娱乐方式可否有不妥。譬如你决定去逛街,在考虑自己钱包的胖瘦之前,在呼朋引伴之前,首先想一想逛街的由头是什么——是想借逛街之机促进和朋友的感情,还是借机巩固扩展你的朋友圈?是听说了一家不错的店铺,还是纯粹为了排解无聊与压力?而被唤的人呢,更是要仔细思量呼唤者的想法和自己的需求,究竟是上述四种情况的哪一种,再决定是否答应。
第一种情况必是令人欣然接受的,但这时又有一个问题了——邀来的朋友须得是志趣相投的,不然说两句就要争论,如何加深感情?倘若是第二种情况,我也可以接受,任何的相聚都是机缘,可使人产生新的想法。且大有些深藏不露的人,须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你才会发觉他们表面上玩世不恭,或者沉默寡言,其实兴趣和三观和自己相仿。但若是第三四条,如非特别需要,我以为没什么必要去凑热闹了——即便你能在群体中左右逢源,也会不时地从心底感到格格不入。与其漫无目的地挥霍时间,还不如去看一本书、听一次讲座、写一篇随笔。
其次,“玩”也是讲方式方法的。我们选择玩乐,不过想感受到按部就班的生活之外的某些东西所带来的另一种刺激,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这种刺激,并沉迷其中,比如看网络小说,比如追剧,比如打游戏练级……任何有趣的、新鲜的、热闹的,能引起身边人共鸣的东西,即便是夸张的,也尤其被他们所追捧。其实很多人在娱乐结束以后,都有这样一种感觉——没玩够。为什么?因为途中觉得无聊了,或者说,这些娱乐活动带来的快乐远没达到想象中的程度。
很多爱玩的年轻人其实并不怎么会玩,因为他们没有这样一种概念: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和满足感,不应盲从传统的贴着“娱乐”标签的活动。很多事情既有意义也很有趣,譬如学一项技能,涉猎其他领域的知识,或者写作、旅行、读书、做义工……甚至和不同年龄段不同职业的人聊上一小时。这些经历,皆可助你我开阔眼界、体悟社会,乐即在其中啊!
曾有朋友问我,长沙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立即说:“省博物馆”。因在我看来——且众所周知——博物馆是了解一个地方的历史人文和精神风貌的最好途径。朋友却撇了嘴角说:“哦,没意思。”
我便不再多说什么。人各有志趣,按头安利只会让自己徒增烦恼。只是实在难以想象,当今顶着高学位头衔的青年中,还有多少人是这样看待博物馆。的——老古董,没意思!
这个数目定然不容小觑。
何止是博物馆呢?如同上世纪战火纷飞的岁月里容不下一张书桌,如今娱乐至死的年代已容不下大多数有深度的、需要花时间了解的事物。除非必要的学习和工作,人们根本不愿消耗时间,更喜欢的是快速的,一目了然的东西,连带着做学问也沾染上了这种坏习性。我在饭桌上曾听过一位硕士的自我调侃:“我之所以考研,是因为我对工作很不满意,钱太少。然后,我成了公司里最会偷懒的,别人做三个小时的工作,我半小时就搞定。”
我不知他所说的“偷懒”究竟指的是敷衍了事,还是指用一些简便途径达到目的。不可否认,利用一些便捷的软件偷懒是一项优秀的技能,可这同样暴露了当下很多年轻人的职业态度——虽说有野心、有性格,却常常急躁冒进,不求业务精进、也不求完善自我,对自己的工作之于“社会的价值”毫无概念,只关心落脚点是不是大城市、职位够不够资格和曾经的朋友称兄道弟、月薪在付完房租后能不能买到名牌化妆品,否则便要跳槽——试问,一个连分内工作都不愿认真完成的人,如何指望他能如苦行僧一般研修学术?如何指望他能从有深度的东西里感到精神层面的快乐?!
近日,耶鲁大学一位社会学教授在一次演讲中提出一个值得当今学术界反思的现象,即人文科学研究已经过分依赖于软件实现。学生们的脑袋里装的不再是字句,而是一个个网址,一组组数据,一张张ppt,和众多简明杂乱的信息。“只要互联网仍然是孩子们最初的精神食粮,我们就可以预见到我们必须非常直白地教授他们话语推理的过程(discursive reasoning)。与我们不同,他们不会通过年少时阅读数万页散文,来被动地学习真正的思维技巧……他们成长过程中,充斥着辅助思考的商品,而不是必须记住事情并自己思考……我们的学生不愿意背诵实际的知识,因为他们虔诚地相信,当他们需要时,他们可以找到任何东西。这并不是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恰恰相反,他们利用闲暇时间上网浏览,脑子里充斥着昙花一现的无用信息,其中大多数关于消费品,以及他们的朋友最近的行为、衣服和胡思乱想。”
至于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在我看来,资本运作首当其功。资本市场推动着社会越来越快的运转,并且从人们的猎奇心理与惰性思维中看到了利润。它促使人们将一切抽象的概念可视化、感性的理解公式化,并用大数据监控和引导着思想潮流,使大众的视野里充斥着影音与图像,展现的永远是他们偏爱的内容。的确,它帮助各个文化层度的人对专业问题进行直观理解,也迎合了年轻人追求时髦之心理,使文化成果的传播形式更多、范围更广、受众门槛更低、所用时间更短——正如抽一支烟、蹦一次迪、看一幕笑话。也正因如此,人们逐渐难以适应复杂深刻的东西,继而养成浮躁的性格;长期接触直白、短时而带有强烈刺激感的事物,极易使人上瘾,并养成专注力无法持久的毛病。
最后一点,“玩”是讲究境界的。对自己来说有意义的活动,才能产生回味无穷的快乐。尽管古语有云,“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乐”之一字饱含深意。如佛陀之乐,“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如陶潜之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如孙文先生之乐,“惟愿诸君将振兴中华之责任,置之于自身之肩上”;如***先生之乐,“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我曾对朋友说过一句话,也是我非常诚恳地想要讲给所有朋友的一句话:“在我们没有找到真正让自己从精神上感到愉悦的事情时,这世界上的一切娱乐活动都可能为我们提供短暂的快乐;可一旦我们找到了那件事,这世上其他的一切娱乐活动都显得尤其无聊。”
愿我们终其一生,能找到丰满的、长久的、最适合自己的精神之乐,以抵抗人生中一切的跌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