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神武太后崩,当了三十年傀儡的皇帝执政,内有戾王造反,外有朔方、幽台、支比等多国侵略,一时间朝局动荡,内忧外患。
承州位于南唐西部边境,与朔方接壤,朔方国君盛金率领十万大军攻打南唐,承州首当其冲。承平大将军柳举直率一万二千五百人据城以守,同时向皇帝上书请求支援。
皇帝封京都南城大将军张厚为平西元帅,将兵五万,赴承州抗敌。张厚对皇帝道:“如今敌强我弱,须得用奇谋智计方能获胜,柳举直常年戍守西部边境,更了解当地形势和敌方手段,我愿尊柳举直为帅,听其调遣,二人同心协力,誓必击退敌军。”皇帝欣然允之。
柳举直听说以后十分高兴,忙给张厚写信,言城外二十里处峡关道,三面环山,林石高峻,张厚若提前带人伏于两边,他再将盛金大军引入,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张厚极为赞同,回信说未免打草惊蛇,将绕道萧州去峡关道。柳举直认为有理,二人约定时间,依计行事。
昨日柳举直和夫人率一万兵马出城诱敌,其子柳弗愠带领二千五百人守城。盛金果然中计,死伤大半,败北而逃。
柳弗愠和妹妹柳弗思欣喜地在城门口迎接父母凯旋,却不想迎接的竟是他们的尸体,柳举直夫妇和一万承平军全军覆没。
今日承州刺吏赵同一家去柳府吊丧,回来后众人皆面目沉重,赵同对妻子儿女道:“张厚不像柳将军那样好相处,若他入驻承州,你们日后出去都要小心说话行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意妄为,以免冲撞了这位京都来的大将军。”
妻子沈方人道:“我听柳小将军说非承平军不得入城,想来柳小将军不会让张厚入城。”
赵同道:“气话罢了。承平军全军覆没,张厚手下却损伤无几,盛金虽然战败,也还有几万人马,若他再来攻城,只有张厚能与之一战,他若想入城,柳小将军拦不住,也不敢拦。”
沈方人道:“就算他入驻承州,戍边将领不管地方政务,与我们也没什么干系。”
赵同道:“话虽如此,若张厚仗势拿大,就是我也惹不起他。”
沈方人道:“既然如此,我们谨慎些就是。”又嘱咐了儿女们一遍。
赵同有三个儿女,长女赵学尔和幼子赵学玉是妻子沈方人所生,长子赵学时是妾室所出。赵学尔年方十八,赵学时比赵学尔大三个月,赵学玉才十岁。
三人听得嘱咐,赵学时和赵学玉都应声附和,独赵学尔冷声道:“难道要指望一个不信不义之人保护承州?”
赵同道:“不指望他,又能指望谁呢?太后崩逝,陛下初掌朝政,眼下南唐内忧外患,四面楚歌,张厚带来的五万人马已经是东拼西凑出来的,就算我上书揭露他的罪行,陛下也不会再派人来了,既然结果都是一样,又何必多生事端呢?”
赵学尔道:“父亲,我有话要单独对您说。”
两人移步书房,赵学尔与赵同耳语一阵。
赵同大惊道:“不行,这样太过冒险!”
赵学尔道:“杀张厚以慰忠烈,擒盛金以解围城之危,如今南唐是块香饽饽,谁都想来咬一口,若我们能一举平定朔方之患,也能威慑四方。如此一举三得,虽然冒险,但值得一试。”
赵同道:“张厚是朝中三品大员,位高权重,别说我没有证据证明他故意拖延时间,陷害柳将军,就算有证据,也应该奏请陛下裁决,而不是擅自杀人,以下犯上。如今有张厚保护,盛金打不进来,若是杀了张厚,大开城门,一旦盛金识破计谋,擒他不成,反害承州失守,让南唐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我便是千古罪人了。国家该如何御敌,是陛下考虑的事情,我只要保住承州不破,便是万幸。只为除掉一个张厚,就将城中几十万百姓置于危险之境,实在是本末倒置了。”
赵学尔道:“若非张厚延误军机,此番盛金大军已被尽数歼灭,承州危机解除,根本不需要他保护。张厚为陷害柳将军,放走盛金四万大军,难保他将来不会再为一己之私献城投降。将承州的安危系于这样的人身上,父亲,您真的安心吗?”
赵同道:“若真是那样,便是我时运不济,天要亡我,至少我不会背负千古骂名,纵然是死,也死得忠烈。”
赵学尔还要再劝,赵同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也不许你再向任何人提起此事。”赵学尔无法,只能先行回去,另想办法。
赵学尔住处名为求安居,外间是会客厅兼书房,里间是卧室。她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心想她劝不动父亲,只好请柳家兄妹来劝,当下便决定去一趟柳府。
赵学尔有两名侍女,一名如鱼,一名不为,两人自小陪伴她长大。三人刚行至大门口,就被守门人拦了下来:“女公子,刺吏交代,近期不许女公子出府。”赵学尔明白,赵同是无论如何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出头了,她看了一眼门口,什么话都没说,带着人直接回了求安居。
回来以后,赵学尔跟没事人一样,坐在房里看书。不为是个急性子,围着赵学尔团团转:“女公子,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刺吏不许您出府?”赵学尔不搭理她,她又围着如鱼转,希望如鱼能告诉她答案。如鱼自顾拿着水壶出去了,也不理她,她只好老老实实地,在一旁歇着了。
过了一会儿,如鱼回来了,俯在赵学尔身旁悄悄道:“管家在院门口伸头探脑地往里瞧,鬼鬼祟祟的,看了一会儿就走了,倒没人守着咱们的院子。”赵学尔应了一声,继续看书。
管家赵立本回去向赵同报告:“女公子刚刚要出府,被守门的人拦了回来,没发脾气也没闹,直接回了求安居。我问过如鱼,她说女公子回去以后在书房里安安静静地看书。”
赵同欣慰道:“那就好,她还算懂事。不让她出去也是为了她好,免得她在外面乱说话得罪了张厚。最近也不要帮她往府外传信,特别是不能让她和柳府的人接触。”
赵立本恭敬道:“是,我这就去各个房门交代。”往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请示道:“需不需要我派几个人守着求安居?”
赵同道:“不用,不让她出府,已经是拘着她了,若是连房门也不许出,只怕会生出事端。”赵立本应声退下。
晚上,赵学尔和平时一样的时间熄灯睡觉,深夜里,整个赵府没有半点人声。突然,求安居门口出现三个鬼祟身影,是赵学尔主仆三人,她们穿着黑色衣服,抱着一团床单,悄悄出了求安居。
三人来到临街的院墙旁边,如鱼和不为把两条床单系在一起,再把一头系在赵学尔的腰上,两人并头蹲在地上,赵学尔脚踩着她们的肩膀便开始往上爬。
不为和如鱼小心翼翼地托着赵学尔,不为一面尽力稳住身形,一面小声道:“爬墙实在太危险了,不为明天就去学武功,以后就能带女公子翻墙出去了。”
赵学尔也觉得爬墙实在费劲,鼓励不为道:“等这件事情结束了,你就去拜弗思为师,等你学好了,我给你加一份贴身护卫的月钱。”
不为道:“谁在乎那点月钱,只要能保护女公子,我就高兴啦!”
赵学尔费了半天劲,才气喘吁吁地爬上墙头,不为和如鱼把床单拉直,慢慢地把她放到墙外去,赵学尔落了地,不为便迅速把床单的另一头系在自己的腰上,然后踩着如鱼往上爬,赵学尔则在墙外用床单把不为拉上去。
“什么人?”远处忽然传来喝声。不为吓得从半空中跌了下来,和如鱼抱作一团,赵学尔一把扔了手里的床单,拼命地往柳府跑去,唯恐被人抓住。
柳府和赵府隔了两条街,赵学尔跑到时已经气喘如牛,她“哐哐哐”地敲着门,好一会儿才有两个睡眼惺忪的守门人开了门,问:“什么人?”
赵学尔一面往里闯,一面拿出令牌道:“我是赵学尔,有急事找你们家女公子。”
守门人刚要呵斥两句,一听是刺吏之女,又咽了回去,其中一人小跑着上前为其带路。
赵学尔边走边问:“柳小将军在哪里?”
守门人答:“小将军巡视城墙去了。”
赵学尔应了一声,心道刚好。
赵学尔来到灵堂,满目所及皆是刺眼白色,中间摆放着两口漆黑棺材,棺材前跪着一个身着缟素之人,不用问也知道是柳弗思。赵学尔缓步上前,对着棺材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礼毕之后,这才侧头打量身边的人。柳弗思双眼红肿,嘴唇干裂,面目苍白,形容十分憔悴。
想到她们一般年纪,柳弗思却已经父母双亡,赵学尔心中怜惜,但现在不是安慰她的时候。赵学尔执起柳弗思的手,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柳弗思一把甩开赵学尔的手,道:“死的不是你爹娘,你当然不伤心,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心现在有多痛呢?”
赵学尔知道柳弗思是哀极生怨,并不在意她的无礼,只道:“现在是给柳将军夫妇报仇的时候。”
柳弗思猛地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死盯着赵学尔,仿佛要吃人一般。
赵学尔道:“杀了张厚,就能为你的父母亲报仇。”
柳弗思道:“盛金未除,承州危机未解,父亲守护承州二十年,我若杀了张厚,不但要害得承州数十万百姓家破人亡,还要连累父母亲族、柳氏满门忠烈背负骂名。若是我一个人,就算以死抵命,也一定要杀了张厚,可若是连累了家族的门第名声,我死后怎么对得起柳家的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父亲和母亲?”明知道杀害父母的仇人是谁,却不能为父母报仇,柳弗思泪如滚珠,既恨张厚歹毒,又恨自己无能。
赵学尔道:“怎么能指望一个奸邪狡诈、背信弃义之人来保护承州?”与柳弗思耳语一阵。
柳弗思眼前一亮,连连点头道:“我这就去告诉哥哥。”
赵学尔道:“不能告诉其他人,只能你自己去,告诉他们以后是什么后果,我已经知道了,就是爬墙出来。”
柳弗思这才注意到赵学尔灰头土脸的样子,头发散乱不齐,连衣服上都勾破了几个洞,哪里还有半分女公子的模样。她犹豫片刻,道:“张厚军中几万兵马,如果不告诉哥哥,我怎么杀得了他?”
赵学尔道:“柳将军是平西元帅,张厚是副帅,张厚延误军机致元帅身死,让盛金逃脱,按律当斩。”
柳弗思气馁道:“峡关道之战,承平军几乎全军覆没,平西军又都是张厚的人,纵然我拿出父亲的元帅令牌,又有谁会听我的呢?”
赵学尔道:“元帅令牌虽然号令不了张厚的人,却能将你带到他身边,以你的武功,只要谋划得当,定能取他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