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跑了一天,天色渐暗,半空中升起明晃晃的月亮。
我放缓了缰绳,听有人笑道:“你终于来了。”这声音乃是自高处传下来的,我抬头望去,只见前面一块巨大的山石上,盘膝端坐着一个人,借着月光,可清晰辨出他的面目,是王逍!
他笑道:“七姑娘,有人想见你。”
我微微笑道:“王公子,与你打个商量,这次咱能不用迷药吗?”
他笑道:“不好意思,七姑娘,已经用了。”
我苦笑道:“何必呢,我又不是不去……”我语声渐渐微弱,头一歪,昏迷过去。
醒来时,身子仍是软软的,没有半分气力。
我朦朦胧胧的瞧见一盏灯,灯光正照着我的眼睛。我睁开眼,又闭起,心头突然一阵悚栗,拼命翻身而起,瞧见了石言,他蜷曲在角落里,无知无觉。
我挣扎着爬过去,用尽全力摇他的肩头,他的嘴动了动,喃喃道:“好香……好香……”
“石大哥!石大哥!醒醒!我是七七!七七啊!”
他两只眼睛突然睁开,瞪了半晌,人终于清醒,一翻身坐起,瞬间又倒下了。他捧着头,痛苦的青筋暴起,咬牙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在这儿?我怎么在这儿?”
我环顾四周,这是间没有窗子,也没有门的屋子。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我是遇见了王逍。至于你怎么在这儿,我就不知道了。”
石言惶声道:“你遇到王逍那淫贼了?他没对你无礼吧?”
“没有。”
石言对我的话将信将疑,“那个淫贼是出了名的好色,何况你这么漂亮,他怎么会……”
我打断他的话,说:“人人都知萧府是皇帝的谍纸天眼,人人都知我是萧府的人,没有人敢动我的,除非他想与萧府为敌。”
石言总算松了口气,但一口气还未透过来,赶紧说道:“你快看看我怀里塔罗其给你的金牌还在不在?”
我伸手从他怀里摸出一块金牌,上面刻有“欢喜”二字,我想了想,“看来他们设计你并不是为了这个。”
石言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没耽误你的事。”
我不由笑了,人都被困在这里,还好什么好呢?
真是块石头!
我问:“沈燃呢?”
“不知道,你走后他也走了。”
突然,屋子的墙壁裂开,现出了道门户,一条人影掠出,只见他发髻光洁,笑容风流,一身粉红色的锦缎长衫,在灯光下闪闪的发着微光。
石言失声惊呼,“王逍!”
王逍并不理他,只瞧着我,走过来拉起我的手,笑嘻嘻的说道:“七姑娘睡得可香甜么?”
石言嘶声道:“你……你这臭不要脸的淫贼,放开她,放开她,我不许你碰她一根手指。”
王逍笑道:“是,遵命,在下决不碰她一根手指……在下只碰她十根手指。”说着竟将我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石言眼睁睁的瞧着,目眦尽裂,怎奈他直到此刻还站不起来,他只有嘶声狂吼,“王逍,有什么事冲我来,你放开她!你若敢动她,我定将你大卸八块,将你的肉喂蛆,骨头喂蚂蚁,将你的血冲进臭水沟里!”
王逍摇头,呼道:“来人!将这位好吵的石大侠送去客房。”
两个艳装少女,巧笑着应声而入,扶起了石言,一人笑道:“哟,好重啊。”
另一个少女娇笑道:“这样才像是男子汉。”
王逍大笑道:“你们若是喜欢,只管与他困觉就是,别把他吸干了就行。”
石言被两个女孩子又笑又摸又亲又咬的架了出去,面上已沾满红红的胭脂。他又痒又急又气又怒,一张口骂人就被那两个女孩子用嘴堵住,石言气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王逍转眸看着我,我叹口气,说道:“你何必非要这样对他。”
王逍笑道:“他这种男人,你就是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眨一下眼,但让他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出丑,比让他死还难受呢,我就喜欢看人生不如死的样子。”
我看着他,有些同情他。他轻吸了口气,“七姑娘这种表情教人瞧得心里直冒寒气啊。你是在同情我?可怜我?难道姑娘不是应该怕我吗?”
我道:“怕你什么?”
他目中现出一丝狞恶的笑意,“江湖上都知我是采花贼,人们却不知我平生最痛恨的便是女子,所以只要遇到美丽的女子,我便要不顾一切摧残、蹂躏她们,自我十五岁开始到现在已不知有多少女子坏在我身上。”
我道:“或许你的确是这种人,不过,你此刻既然对我说出这些话来,便不会对我做出这种事来。”
他似是一怔,愕然望着我,面上也说不出是何神情。
他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我摇摇头,“我不了解你,我只是了解一个有野心的人懂得什么对他才重要。我在你眼中不仅仅是个女人,而是萧府的王牌,所以你对我,不会那样的。”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不再与我说话,抱我走过一段长长的地道,来到一间屋子。我放眼看去,屋内虽无珠光宝气,但却布置得舒服已极,没有一样东西不摆在令人瞧着最顺眼的位置。坐在最舒服的位置上的是一位艳光四射的女子,她穿着柔软的丝袍,斜倚着柔软的皮垫,她手里拿着金杯。她抬眼看到我们进来了,含笑道:“七姑娘。”
我也含笑道:“王夫人。”
我们两人就像是许多年没见面的朋友,如今总算见着了,但却又像是初次相识,彼此客客气气。
王逍将我好好的放在太师椅上,他垂手立在一旁。
王夫人嫣然笑道:“七姑娘果然是聪明人,竟然知道我是谁。”她的笑容虽妩媚,神态却庄重,她的笑容虽令人魂牵梦萦,一心想去亲近,她的神态又令人不敢亲近。
我笑道:“小女早已想见夫人一面,怎奈云路凄迷,仙子难寻。还好有您的儿子,王逍王公子引见。”我目光凝视着王夫人,缓缓道:“夫人请小女到此地有何吩咐,此刻总可以说出了吧。”
王夫人笑了起来,笑得风情万种,“吩咐两字可不敢当,只是我确有一事相求姑娘。”
我微笑着,“夫人请说。”
王夫人道:“七姑娘可听说过九州王?”
我缓缓说道:“九州王,传闻他面如白玉,一双桃花眼,鼻如鹰钩,嘴唇肥厚多欲。他雅好修饰,喜着精工剪裁之贴身衣衫,以能显示身材之修长,尤喜紫色。他酒量极豪,喜欢以大曲、茅台、高梁及竹叶青掺合之烈酒,不喜猪肉。他喜豪赌,喜狩猎,尤喜美女,色欲高亢,每夕非两女不欢。此人口才便捷,说话时常带笑容。杀人后必将双手洗得干干净净,所用兵刃上要一染血污,便立刻废弃。”我看向王夫人,“夫人,我说的对吗?”
王夫人银铃般笑道:“七姑娘说出的均是九州王身边人才可知的事,可见皇帝老儿的谍影天眼,大名鼎鼎的萧府果然是名不虚传。那么,九州王这贼人的能耐,七姑娘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我说:“此人非但有狐狸之奸狡,豺狼之狠毒,确是还有狮虎之勇武。”
王夫人叹道:“对付这样的人,既不能智取,也不能力敌。”
我问:“那要如何对付?”
王夫人笑道:“天下人谁都难免有一两个弱点,他既然是人,也不能例外。”
我点点头,“想必好色就是他的弱点了。”
王夫人媚笑道:“不错,我正想借姑娘之美色……”
我微笑着,一字字缓缓道:“夫人是想要我勾引你的丈夫?”
王夫人虽已有些变了颜色,但仍然带着笑容道:“我丈夫?是谁啊?”
我说:“他就是九州王。”
这句话说出来,王夫人好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棍子,有一盏茶的功夫,屋子里没半点声音。然后,王夫人突又娇笑起来,道:“你说他是我丈夫,哎哟,别笑死我了。”
我笑道:“夫人放心,笑不死的。”
王夫人道:“这话你是从哪儿来的?告诉我。”
我缓缓道:“江湖人皆知九州王好色,却不知道九州王曾结过婚,有过妻子。他年少时娶了女魔头云梦仙子,后来他为了幽冥宫的七十二种内外功秘籍,娶了幽冥宫主,重伤了当时怀有身孕的云梦仙子。”
王夫人真的变了颜色,恨声道:“想必幽冥宫那个贱人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点点头,“再后来,九州王偶遇江南活财神的夫人,垂涎夫人的美貌,他火烧幽冥宫,杀害幽冥宫主,并以江湖三宝,血珊瑚、九珠连环、圣池金连作为聘礼求娶活财神的夫人,可是夫人并不肯屈意顺从九州王,最后自戕而亡。”
王夫人叹了一声,“活财神的夫人倒是位烈性的女子。”
我抿唇,心口阵阵抽紧,有些难受。
神剑山庄庄主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夏芷琪嫁给了定国将军的长子,小女儿夏雨雪嫁给了家资亿万、富甲天下的活财神。夏芷琪是我的母亲,夏雨雪是我的小姨。曾经人人都说夏家的女儿好福气,一个嫁给了权势,一个嫁给了财富,可结果呢?
我默然半晌,瞧着王夫人,悠悠道:“你要杀他,本也无可厚非,他既然害了你,你为何不能杀了他?你为何不能报复?因为你,正是名闻天下的云梦仙子。”
王夫人道:“哦……是吗?”
我:“当年他的武功还不是你的敌手,所以只能将你暗算重伤。这二十余年来,云梦仙子在江湖中销声灭迹,正也是为了此故。想来,这些年,你是天天在恨他,夜夜在恨他……”
王夫人目光凝注着虚无的远处,喃喃道:“恨他?不,我不恨他。”
我点头,“的确已不是一个恨字所能形容的了。”我语声微顿,又说:“你积多年的怨毒在心,一刀杀了他自然还不足以消你心头之恨,所以你要慢慢的折磨他,让他慢慢的死。”
王夫人没有说话,但摆在她膝上的一双纤纤玉手,指尖却已微微颤抖。她的嘴虽没有说话,手指却已经在说话了。
我瞧着她的手指,缓缓道:“但今日的九州王已非昔日的他,你要他死已是不容易,何况要他慢慢的死,所以,你让你的儿子接近他,为他搜集天下美女……”我目光移向王逍,接道:“对吧?王公子?哦,我应该称你为色使才对吧?”
王逍凝视着我,良久,突然笑了,“什么色使?”
“九州王有酒、色、财、秘四大使者,不过,这四人从不在其身畔,也互不相识,只因这四人各有极为特别之任务,酒之使者为其搜寻美酒,色之使者为其各处征选绝色,财之使者为其管理并搜集钱财,秘之使者为其搜罗江湖情报。”
他微微蹙眉,“萧府对江湖事也了如指掌吗?”
我微微一笑,“江湖事也是天下事。”我又问:“有件事我倒不明白,你易容的手段乃是云梦仙子不传秘技,九州王竟然不会因此对你起疑?”
王逍冷笑一声,“他自然不会疑心我,因为这本事并不是母亲传授,而是他教的。”
我恍然,颔首道:“这便说得通了。”我又抬眼盯着王逍看,说:“有件事你不觉得奇怪吗?你的母亲为什么敢让你去接近你的父亲?即使他不知道这世上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可血缘关系摆在那里,长此以往,他就不会认出你?”
王逍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王夫人本来垂着头,但此刻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瞪着我,目光已将冒出火来。
我微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或许,你这个母亲并不是你的母亲,你那个父亲也并不是你的父亲。”
王夫人突然一拍桌子,叱道:“够了。你休要再胡说。”
王逍呼吸凝滞,目光直直,慢慢转头看向王夫人,我听到他沉缓无力的声音,“母亲,她是在胡说吗?”
我扶着椅子勉力站起身,“看来你们有家事需要处理,我在这里好像有些不合适。”我缓步往门外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