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喜”的日子来临了!
我换上十色缤纷的纱衣,辉煌的彩带,远远拖在地上,看来就像散花的天女。我头戴着凤冠,垂着纤巧的珠帘,镜子中的我,肌肤胜雪,明眸如星,面容更胜过仙子。
我被十六对身穿五色纱衣的绝色少女扶着走上红毡,虽然只是一步步走着,走过的虽然只不过是条红毡,但我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彩云上,软绵绵的。
我抬眸,终于又见到沈燃、石言、王逍三人。
他们都穿着大红的衣衫,梳洗得干干净净,但他们脸上神情却是复杂的,说不清是愤怒、是悲哀、是绝望,还是痛苦。
他们三个像傀儡似的坐在椅子上,直直的望着我一步一步走向高台,坐到新娘之位。待我坐定,只听外面一阵爆竹之声响起。宽大的殿堂,处处张灯结彩,这古老的殿堂蒙上了一层鲜艳的色彩后,看来就更是辉煌。但坐在这里,仍不禁会感觉到一种阴森恐怖之意。华丽的装饰,究竟还是不能尽掩去自远古时便留在这里的阴森痕迹,诡秘的图案,偶尔会从鲜艳的色彩中探出脸来,像是在冷笑窥人,处处都隐藏着不祥的预兆。
这里,本就是个不祥的地方。辉煌一时的楼兰王朝,便覆没在这里。下一个覆没的又会是谁?
我旁边放着一张龙椅,应该就是九州王的位子。殿堂中,人们身上都穿着吉服,面上都带着笑容,但在笑容后,却也似带着种不祥的阴影。殿堂两旁的廊柱后,隔着纱帐,纱帐中人影幢幢,都是身材苗条的少女,自然就是这婚礼的乐手。但这时,乐声还未开始,殿堂中静得可以彼此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这里自然不热,反而十分阴凉。
黑衣男子今天还是一身黑衣,他走进大殿,站在台阶上,手一抬,乐声奏起,节奏清悦而缓慢。殿堂之中,除了我、沈燃、石言、王逍四人外,别的人都已肃然立起。
和悦的乐声中,十六对童男童女,有的手捧花篮,有的手捧吉器,自红毡尽头处,踏着乐声的节奏走了过来。身穿紫缎长袍,头戴王者高冠的九州王,在四个英俊少年的围拥下,走上红毡。他大步而行,全未依照那乐声的节奏,目光顾盼之间,仍不脱一代武林雄主的桀傲之气。恭贺声中,九州王已步上石阶,他目光紧紧盯着我,口中喃喃的说:“雪儿……我曾梦想过无数次这种画面……”我默默一叹,九州王这一生唯一一丁点儿的善意与爱意,恐怕都给了我的小姨,恰恰却成为了她最大的不幸!
他走到我面前,牵起我的手,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目光四顾,大笑道:“本座今日婚礼,就是要告诉你们,王座娶得了一位世间最好的女人!”殿堂中欢声雷动,他哈哈大笑,一挥手,“大家喝酒吧,只管尽兴!”
这正是他一生的巅峰。跃马中原已指日可待,此刻,又完成他心中多年的愿望,不管这个女人是谁,只要他认为我是他心中那个人她就是。
他焉能不笑?
他的笑声焉能不得意?
酒,惊人的消耗着,欢乐的笑声更响。
满堂欢笑,唯独石言、沈燃、王逍三人格格不入。
九州王目光睥睨,笑道:“王妃,你说这千百年来武林中人有谁能达到本王今日之地位?”
我神色不动,缓缓道:“月盈则亏,物极必反……极乐之欢,必不长久……”
九州王目光刀锋般凝注着我,殿堂中的笑声突然沉寂下来,门外忽有一人快步奔来,他穿的虽也色彩鲜明,但却是急服劲装。他面上丝毫没有酒意,背后斜插着柄长剑。
只见黑衣男子快步迎了上去,两人附耳说了几句话,黑衣男子面上竟也微微变了颜色。他转身奔回九州王身侧,低声道:“外面有人,说是要为王爷贺喜。”
九州王皱眉道:“今日婚典的消息,你们已传出去了么?”
黑衣男子道:“绝未走漏出去。”
九州王一拍桌子,怒道:“那么别人又怎么会知道?”
黑衣男子垂首道:“不是别人,是财使。”
九州王沉声道:“他怎么来了?”
黑衣男子道:“大概知道了喜讯,巴巴赶来给王爷送贺礼的。”
九州王展颜大笑,“好,既然如此,就叫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门口出现八口箱子,那是极为珍贵的上好樟木箱子,角上都包着黄金,锁环也是黄金打造的。
我心头一跳,只见最后进来的人正是塔罗其。
他今日衣着极是华丽,短袍束发,耳悬金环。殿堂中,人人目光俱都被塔罗其充满异域特色的英俊相貌所吸引,九州王的眼睛也在瞪着他,但他在这逼人目光注视下,还是走得安安详详,四平八稳,甚至连耳垂的金环都未摇荡一下。
他前行几步,走到九州王面前的石阶下,躬身道:“塔罗其拜见主上。”
九州王笑道:“你有心了。快到一旁宽坐。”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左右早已在阶前安排好锦墩低几,塔罗其却眼观鼻,鼻观心,垂首走到座前,却不坐下,只是躬身笑道:“多谢主上赐座。属下今日带来一件特别的礼物,请主上笑纳。”
九州王目光灼灼盯着那箱子,道:“礼物在这箱中?”
塔罗其躬身道:“是。”
九州王道:“那就看看吧。”
塔罗其一拍手,四条大汉便已将一只箱子抬到石阶前。
这时,殿堂中数百双眼睛无一不是盯着这箱子,都一心想瞧瞧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有白翩翩,她那双眼睛却未去瞧这箱子,反而在瞧着九州王。她似乎对这箱子装的东西不感兴趣,又似乎是早已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塔罗其缓缓打开了箱子,道:“属下谨呈上活礼一份,请主上过目。”
话声未了,殿堂中已发出一片惊呼。
箱子里装着的竟是个活人,一个女人!
那张美丽的脸,竟是云梦仙子!
她好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昏迷不醒。
九州王皱眉道:“塔罗其,你这是何意?”
塔罗其缓缓道:“属下在偶然中得知,这女子是主上的仇人,是以才设计将她拿下。属下认为,古来每逢重典,都以牲口作为祭礼,以谢天地,今日若以活人代替牲口,将之作为祭礼,正是大吉大利。”
九州王竟似怔了,道:“杀了她?作为祭礼?”
塔罗其突然走上几步,解下腰边的黄金弯刀,双手捧了上去。
九州王并没有接刀,转头看向白翩翩,“好女儿,你说父王应该杀了她吗?”他神情看来极为奇异,话声虽自他口中发出,却又似乎并不是他说出来的。这一代枭雄,此刻看来竟似神不守舍。
白翩翩微微一笑,“既然是大吉大利的事,何乐而不为!”
九州王突然仰首大笑道:“你既然要本王出手,本王只有出手了。”笑声中,他将刀抽了出来,厉声道:“杀人,这岂非再容易不过。”刀光一闪,竟闪电般向白翩翩劈了过去。
刀光如闪电惊鸿,刀风如雷声轰耳,其势之急,令人防不胜防,其势之猛,更是无与伦比。但谁也想不到这一刀竟是劈向他亲生女儿白翩翩的。
但白翩翩却似乎早已想到有此一招。
刀光初展,众人惊呼之声尚未响起,她身子竟已斜斜飘了出去,长裙飘飘飞舞,看来就像是凌云飞升的仙子。
九州王这势不可当的一刀,竟未砍着她。
众人惊呼之声,到现在才响了起来。
白翩翩身子似乎已黏在殿堂的梁柱上,道:“父王,你不杀她反而要杀我?”
九州王道:“云梦,你这区区诡计,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么?你易容的手段再高明也逃不过我的眼睛,你昨晚扮成喜娘混进来时,本王的人就已经盯上你了。没有揭穿你,不过就是想知道你还有哪些帮手。果然,王逍只是你安插在本王身边的明棋,塔罗其才是你的暗箭。我说的对吧?我的财使!孔雀王朝的小王子殿下!”
塔罗其后退三步,“你知道了?”
九州王狂笑道:“你本来隐藏的很好,可是你太大意了,你让萧七姑娘杀赖头八,别人都以为是因为他曾欺辱过你风笑楼的姑娘,可是真正的原因是,赖头八这厮年轻的时候和云梦睡过,你嫉妒了,你吃醋了,因为你是云梦这婆娘的情人!”
塔罗其咬牙道:“狗贼,我今日要用你的狗头祭奠我孔雀王朝的族人!”他身形突然滴溜溜一转,只听一连串响声,他身上突然涌起一片紫色的烟雾。
九州王笑声戛然而住,厉声道:“来人呐,守住四门,莫要放一个出去。”
九州王有令,众人俱已奋然而起。
就只这一句话功夫,那紫色的烟雾已弥漫了整个殿堂。也就在这时,我只觉得有一只手解开了我的穴道,但闻黑衣男子的语声道:“七姑娘,屏住呼吸,随我冲出去。”
殿堂中已乱成一团,叱咤声中,还夹着一声声惨呼。
他拉着我往前冲,我的手脚还是发麻,沈燃、石言、王逍踉踉跄跄跟在我身后,显见得手脚也不如平时灵便。
我糊里糊涂的冲过一条石砌的甬道,冲上一条长长的石阶,冲出了这神秘的地底城阙。若有人问我是如何出来的,我必定是回答不出的。
我只知自己终于已走到地面上,终于瞧见星光。
满天星光灿烂,正是子时。
星光下,有几个人看守着马匹,看到我,忙上前搀扶,“七姑娘!快上马,快走。”
我们几个人全力打马,一口气便冲到了天明。
我回头看了一眼黑衣男子,“你是谁?”
他道:“萧府谍者,阿音。”
他抬眼望向远方,“姑娘,公子来接你了。”
我顺着他目光瞧去,只见万里无云的碧空下,突然扬起了一片黄尘,接着,蹄声骤响,如战鼓雷鸣,动地而来。
当先一骑,全身白衣白风氅,公子的脸被阳光蒙上淡淡金色,仿如金铁塑成,不着喜怒。
我与他遥遥凝望,仿佛又见昔日少年,对我说:“七七!你知道我为何要给你取名七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