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娘子酿了几坛好酒,珍藏了几十年,从酒娘子青葱水嫩的时候开始起,这酒就酿在地下了,如今酒娘头发花白,已过了古稀,希望遇到几个有缘人将酒送出去。
慕名前来买酒的人很多,达官贵人比比皆是,酒娘子就是不卖,也曾遇到过几个明抢暗夺的人,酒娘子拿着一把菜刀站在门口说:“酒在哪里只有我自己知道,就算你们把这里掘地三尺夷为平地也找不着!”
众人不敢强求,托酒娘子的左邻右舍打听什么才是有缘人,酒娘子也不藏着掖着,“遇木而荣,遇水而柔,遇石而刚,遇土而终。”
众人纷纷猜测酒娘子这句话的意思,如何去解了这题。
这日门口来了两个小乞丐兄妹,向酒娘子讨一碗水喝,酒娘自己孩子早夭,对于孩子向来母爱泛滥,给了两个孩子不少衣物吃食,两个孩子连声感谢,接了衣物吃食继续一路乞讨而去。
又过了几年,酒娘子年纪很大了,这日正将舀水的瓢拿着去浇花,忽的看见门口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那里看着他,酒娘子问他有什么事,男人没说话,接过酒娘子手中的瓢帮她浇花,这样连续了好几日,这男人不仅帮她浇花,还给她打扫院子、砍柴、搬缸。大约过了十几天,男人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也是同一年,地方上的官员任期满了要前往下一地替补,新来的官员谁都不认识,也没听说过,只知道新官姓钟,为人很低调,所有人都找不着行踪,但自从他来之后,整个管辖地区偷摸耍贱强抢民女等事极速减少。
等到酒娘子八十岁的时候,酒娘身体还不错,能自己做饭洗衣打扫院子,只是她不再酿酒。所以酒娘子珍藏的那几瓶好酒也只是大家虽然心里惦记,但也无可奈何,当然,也有那胆大的翻过酒娘子家的院子和房子,但什么也没找到。
这日,有村民上山打猎不小心被野猪咬伤了腿,正好酒娘子家就在山脚下,几个村名便将伤者抬到了酒娘子家的院子,村子里的大夫也很快过来医治,还好只是骨折,腿保住了,只是需要静养。
这以后,酒娘子每天早上起床后会发现,自家的院子被人打扫过,水缸里的水也是满的,连自己昨日换的衣服都被洗过了,酒娘子在床上呆呆坐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依旧像往日一样。
酒娘子八十三岁这一年,喂鸡的时候摔了一跤,虽说只是崴了脚脖子,可自从这一摔,酒娘的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
某一日,从外地风尘仆仆赶过来兄妹两个人,一进门对着酒娘子长叩不起,酒娘子扶起来之后眼里满是欣喜和满足,从这一日后,两个人一直在身边伺候酒娘子。
又一日,一婆子坐着两匹马拉着的轿子从京城赶来,见到酒娘子言笑晏晏,嘴里一直喊着九姐姐,亲密无间。
这日子啊,一天天过去,酒娘子晚年并不曾感到半点孤独。
不过呢,酒娘子还是没熬到九十岁。临终前,酒娘子向外宣告,自己平生所酿绝酒共四坛,已全部送走,大家无需再惦念。
众人愕然,突然想起十几年前酒娘子门前宾客纷至的场景,好多人只为求一坛酒散尽家财,威逼利诱不得其果。这酒,到底送谁了呢?
酒娘子去世后,终于有人揭开了答案。这答案,却是村里不远处山寺的小和尚。
小和尚说:“贫僧谨遵师父之遗言,特此下山解题。酒娘子生前所酿四坛好酒乃绝酿女儿红,为酒娘子与早去的丈夫一同所酿,共四坛,原本打算留给儿女,奈何两人并无半点儿女缘分。说起酒娘子,也是可怜人,酒娘子的婆家及娘家均在五十年前的战火中不幸离世,而酒娘子的丈夫也因为征兵而亡,自此,酒娘子一人幸存至今。只留下这四坛绝酒供酒娘子留念。观酒娘子一生,其不幸已绝无仅有,但酒娘子仍保持初心,不忘做人之根本,存善、孝、乐、勤于自身,乃是大好。酒娘子所酿绝酒均深藏于寺前山门下地下,不进佛门乃是敬佛,近佛乃是向佛,佛家慈悲为怀,师父同意了此事并帮着保密至今。师父走前曾告诉我,酒娘子去世后,才可将此公诸于世。”
众人听了这么多,不禁为酒娘喟叹感慨。时过境迁,酒娘的一生便这样飘零过去了。
“可是,那四坛酒到底给谁了呢?”有人忍不住问道。
那对一直陪着酒娘终老的兄妹站了出来:“给了我们。”那兄长环顾一周,缓缓张口说道“在下季江军长子季文,这是舍妹季蓝。”
这是有人惊呼“原来是季大将军的儿子!”
“就是那个打退北蛮的季大将军?”
“京城中姓季的还能有谁?!”
年轻人继续说道:“年幼时,我与小妹两人跟随家人回家祭祖,在路上玩耍时迷了路,幸好那时家中请的老师提早告诫过无论何时都要记住自家地址,再加上当时虽然年幼,好歹也学了点东西,于是带着小妹妹一路磕磕绊绊才回到家中,这其中,酒娘在我们粮尽命绝之时救了我们,不仅送了粮食衣物,还将自己平生所攒四十两纹银拿出来供我们使用,幸亏酒娘,我和小妹流浪了三月之久终于归家。为报答酒娘,我与小妹在成家后立即过来服侍酒娘,直至终老。”
众人唏嘘,世家大族,失踪这么久总归没那么简单。然而有这份报恩之心,世间也难得一遇。
“第二坛酒给了我。”年轻人刚说完,一婆子说道,大家一看,原是后来一直陪在酒酿身边的刘老婆子,“老婆子我早年守寡,也就那样,幸亏有个儿子给我争气,十几年前我儿子考中了进士被朝廷派到你们这里来做县令。对了,我儿子姓钟。”
“原来是钟县令的母亲!”
婆子继续说道,“我儿子不才,如今是户部侍郎,天天为朝廷的银子忙前忙后。跟酒娘子的缘分说来话长,我儿子上任那一年,我自觉完成了列祖列宗托付于我的重任,便歇了一口气,谁成想,这一歇便一病不起,找了大夫看病,大夫开了药,但得三十年以上的女儿红做药引,早晚二两。我儿子打听了许久,托了所有相识之人问酒,始终不得,也是我老婆子命不该绝,遇到了酒娘子,她看我儿子什么话也不说,只帮他干活,明白了个中理由,于是将酒拿了出来,救了我老婆子一命,这便是那第二瓶酒。”
“送酒只送有缘人,酒娘子当日曾说过:遇木而荣,遇水而柔,遇石而刚,遇土而终。季施主乃良臣之后,如幼木初成,往后势必成为国家栋梁,这是遇木而荣。钟县令曾在职位上起起伏伏,敢言众生所苦,被当今皇上引为明镜,而对自家母亲,至孝至善,常怀感恩之心,如水当硬则硬当柔则柔。乃为遇水而柔。”小和尚接过刘老婆子的话继续解说:“至于第三瓶酒,当年村里王施主上山被野猪咬伤了腿,昏迷不醒,高烧不止,当时酒娘子已不酿酒,便挖了一坛绝酒出来给王施主降温消肿,救回他一条命。这是第三瓶酒。至于王施主,众人所知,性艰不移,一人扛起了爹娘及家人的生活,为维持家用,从未喊过一声抱怨,做事做人大家有目共睹,难能可贵的是,王小施主坚持每天来为酒娘子砍柴挑水风雨无阻,十载有余,王家婆姨也是一并默默照顾酒娘子日常起居,从不喊苦说累。这第三瓶酒,用的值当,当为至刚之人所用。”
小和尚说完,默默垂下眼睑,“至于这最后一瓶酒,酒娘子说了,这世间一切都是上天赐予的,无论如何,人都应该感谢上天让你在这人世走一遭,感受人之常情,世间百态。从无到有,从有到无,这便是人生。因此,应酒娘子遗愿,最后一坛酒,敬天敬地,敬众人。”
说完,小和尚转身拿起身后不远处一个酒坛子,任其摔落在酒娘子的坟前。酒坛破碎,酒香四溢,十里飘香,闻者皆醉,堪称绝酒。
后记:季氏一族与户部侍郎一同上书朝廷,加封酒娘子,封号:四绝酒娘,赐楼牌,后世永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