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了一圈下来,他才明白为什么这个案子被看作疑难杂症。
首先,这个案子很难被定为自杀,那当然就是谋杀。
然而,谋杀的手段,很难鉴定出来,那就没有查找的方向。
虽然相关人员众多,但嫌疑人却无法确定。有用的线索和证据几乎没有。
现在的感觉,就是查不下去。
高智商犯罪能遗留下来的证据非常少,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就湮灭了。
明知案子有问题,却也只能遗憾地放弃。
哪怕现代社会,科技如此昌明,都免不了这种事。
诚如王捕头所言,这种案件,拖到最后,十有八九会成为一个悬案,尘封在库房,永远也没人去看一眼。
刑部限期破案,在大多数时候,都是走过场。
实在破不了还能怎么着?顶多就承办人倒霉,扣点月俸,打几个板子,最严重就开除呗。
别说死的是个普通百姓,就算死的是高官,破不了也没办法。
大不了拿个无辜的人顶个罪,让这个案件了结了。
西凉三兄弟原本的剧本,就是这么写的。
顾兴喜干了这么多年,当然一眼就看出这种案子不好办,特意压给你去办,就是整人的。
如果没办下来,你的结果,是扣点月俸,打几个板子,还是开除,这个操作空间那么大,总捕头就可以上下其手了。
秦云昊是第一次独立承办案子,也不想就这么快放弃。
还有鹿昆家没去,总得看看再说。
鹿昆家虽然穷,但从祖屋上看,先前还是可以的。
两进的屋子,不算小了,在京城。
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目光呆滞,带着两个小孩,一个八岁,一个五岁,全程不看秦云昊。
问什么,都是有气无力的回答。
大概这些问题,别人都问过很多遍了。
估计她也烦了,不外乎就是想知道他儿子有没有仇啊,有没有乱搞啊。
秦云昊不想再刺激她。
真正的哀痛是装不出来的。去年丧媳,今年丧子,本来是安享天伦的年纪,还得拉扯两个年幼的孙子。
“老夫人,你家遭不幸,我很同情。你还得振作起来,两孙子还那么小,你要是再出什么意外,他们怎么办?”
这个话一出,她好像被针扎了下,眼睛里闪出一丝光,好像被惊醒了。
不由自主地抱住小孙子,紧紧地搂着。
大孙子也恐惧地匍匐在她身上。
秦云昊也不住叹气。
失去父母的感觉,从秦云昊的记忆力,继承了过来,还是挺心酸的。
“秦捕头,你说,我还能活个十几年,把这两孙子拉扯大吗?”
“能,你老一脸寿相,绝对能。活到娶孙媳妇,没问题。”
老太眼睛里泛出泪花。
“你们家有亲戚吗?可以投靠的那种?”
老太想了想,摇摇头:“等我死了再说这个吧。”
“我最后再问个问题,出事那天晚上,真没发现什么异常吗?任何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跟平常一样的时间吃饭,睡觉,没有任何异常啊。”
情仲怀摇摇头:“我看过卷宗,他是穿着睡觉的衣服出来的,但鞋子却摆在井边,光着脚跳下去。”
“说明他至少到跳井的时候,也是清醒的,一点也不慌乱。他会游泳吗?”
老太愣了一下:“会游泳也不会去那个地方啊?”
“会不会游泳?”
“嗯,应该会,但我并不确定。他小时候淘气,经常下护城河玩。”
这个问题,不在卷宗上,他只是忽然想到,随口一问。
如果鹿昆会游泳,那倒是能解释他为什么跳井的时候要脱鞋。
没有谁要自杀了还会在意鞋子怎么办吧?
这其实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六方井是口很大的井,下面足有三四个平方米,水量大,也不深。跟个小池塘似得,要说下去游泳,也不是不可以。
来太心情平复了些,对大孙子说:“人家秦捕头问半天了,咱们不能没礼数,你去给弄碗水喝。”
孙子说:“开水喝没了,要临时烧。”
秦云昊忙说:“不用麻烦了,要不,给我瓢凉水吧。”
厨房门口就是一大缸,掀开盖子,拿瓢舀了一勺,递过来。
秦云昊还真渴了,就喝了半瓢。
“这水是哪挑的?”
老太眼泪又下来了:“还能去哪挑啊,六方井呗。别的井又远,挑不动!”
说得秦云昊也伤感。儿子就在那井死的,还得喝那井的水。
他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把瓢放回去。
忽然发现个,这口大缸是新的。
很新很新。
“老夫人,你家新换了口大缸啊。”
“破了就换呗。”
“什么时候换的啊。”
老太脸色一沉,不说话。
本来放了瓢,他也想告辞走的。但灵光一闪,猛地想到一个问题。
这个缸,会不会是鹿昆打破的?
不知怎么的,接了这个案子,自己的脑瓜子好像越来越灵了,思维的跳跃性非常大,想象力也越来越丰富了。
难道是自己的智慧值点高了的缘故?
老太这边既然也不想再说了,为了不刺激她,只好告辞。
第二天,还继续去询问左邻右舍,增加了以些卷宗上没有的情况。
那就是,鹿昆是会游泳的。
总觉得这不是一条没用的信息。
忽然,又对鹿昆家里的水缸起了疑心。
水缸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就算家里死了人,也不能不喝水啊。
但为什么这缸恰好就是近期换的呢?
只要是在这个时间节点发生的事,就算是巧合,也值得调查下。
他想,老太买新水缸,肯定不是自己背回来的,十有八九是店家送过来。京城里卖水缸陶罐的不止一处,离她家最近的,可以去问问。
但是,很不巧,离她家最近的店,没有做这笔生意。
这个消息,不但没有打消秦云昊的困惑,反而更困惑了。
舍近求远?为什么?
他又去第二近的店打听,发现也没有给鹿昆家送过缸。
也是够执着,一直打听到离她家隔了八条街,几里远,这才找到卖缸的店家。
那店家清楚地记得,几天前,大概八月十号,有个老太来这里买缸。因为比较远,几个伙计为了送货这事,还小吵了一架。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新情况。
老太婆儿子死了,那几天正是衙门里问话问得最频繁的时候,她还有时间跑那么远,特意去买缸。
难道这店的缸,质量特别好吗?
也不是,这京城里的缸,大多数都是城外运来的,都是一个村烧的,不会有太大的质量差距。
这就很有意思了。
这缸,是由老太婆亲自去买的,说明她儿子活着的时候,并没有破。否则就不会麻烦一个老人去置办家里的东西了。
王捕头的卷宗里写道,鹿昆的家人当天夜里没发现鹿昆的形迹,他现在对此严重怀疑。
他闭上眼睛,把这些事连起来,好好捋一捋。
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呢?
假设,他家的缸,就是那天晚上打破的,老人晚上都睡不瓷实,不可能听不到。
那这情况就严重了,知而不说,必有猫腻。
但现在没必要逼问她,可以暗中监视,看看情况再说。
他去捕房,找顾捕头要帮手。顾捕头借口现在事多,大家都腾不出手来,派不出去人。
秦云昊冷笑道:“京城哪天不发生点案件?但事情不分轻重缓急的么?刑部催办的案子,就让我一个人去查,这样不算是糊弄事吗?”
顾兴喜呵呵一笑:“刑部催办的案子多了,何御史家丢失了财物,刑部也让尽快找回。”
何御史?丢了啥?
何御史的老母亲,丢了只猫,那可是500两银子买的,属于贵重财物。今天人都出去找猫了,你想要人手,那没办法。
秦云昊心里堵得慌,猫比人还重要?不是说人命大过天么?
再说,找只猫,值得把全部人派出去么?
“小秦啊,没办法,你只能自己辛苦点了,自己想办法,啊?!”
隔着脸皮,秦云昊分明看出底下藏着的坏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