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山的山顶。

　　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背着一个廉价的旅行包，双手叉腰，眺望着不远处的城市。

　　那座城市，明明很熟悉。如今看了它的全貌，竟然是那样的陌生。

　　他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

　　对准镜头，调整角度及整理了面部表情，感觉差不多了，抄着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自以为声情并茂地说道：

　　“今天我来到了一处人间仙境，在我身后是我工作多年的城市……”说着，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真清新，好想一辈子住在这里……”

　　录好视频，发到朋友圈，然后配上一行心灵鸡汤：身后的城市容不下异乡人；家乡的城市留不住漂泊的浪子……

　　手指一点，将视频发到了朋友圈。

　　马不凡，这个已经二十七岁，还孑然一身的打工仔。

　　从十六岁出门到现在整整十二年过去了，还是身无分文。

　　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然后点上。

　　大老远他就看到一对情侣，相拥着在那儿拍照。

　　“那男的长得也不差，怎么找个女朋友，又黑又胖呢……”马不凡不解。

　　他自己也不想想，已经二十七岁的人了，连那样的女人都找不到，还在嫌弃别人找个了丑女人当女朋友。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正在纳闷为何一个好好的小伙子找了那么一个丑八怪，不一会又看到一家三口嘻嘻哈哈地上来。

　　只听那小女孩用她那天真动听的童音欢快地叫道：

　　“妈妈，你看那边那里有只小鸟在飞……”

　　“你知道那是什么鸟吗？”

　　“我知道，那是一只麻雀……”

　　马不凡心想，这小女孩可真聪明，还知道天上飞的燕子是麻雀？

　　“爸爸，我要喝水……”

　　……

　　将一只手放进裤兜，一只手拿着烟。说实话，看到这样幸福的一家三口，不羡慕那是假的。

　　包了一嘴烟雾，然后仰头，心中无限感慨。

　　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婆孩子热炕头，真的是普通人最幸福的人生模式吗？

　　回头瞅了一眼身后的城市，虽说已经听不到人声的嚣杂，也听不到汽车的鸣笛，也看不到为了生活而在这城市奔走的人群。

　　但是马不凡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

　　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平淡无奇的，没有大起大落，也没有大喜大悲，更没有大富大贵。

　　不多久，他又看到了一家三口。不过这次还真不好带着的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儿子……”马不凡也好想有个儿子，在身后追着自己叫爸爸。可是，现在这个儿子在哪里呢？

　　马不凡的脑海里出现了自己的一家三口的画面。

　　他想，如果自己结婚了，带着那样可爱的儿女……

　　“呸……想什么呢？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还想生女儿……”马不凡终于认清了现实，他觉得自己整天想入非非，还不如想着如何挣钱。

　　想到钱，又是一个让他烦恼的事情。

　　物价一天一个价，工资却原地不动。让他这样在异乡的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彷徨和压力。

　　当今社会，每个人都在想方设法挣钱。

　　可是这钱，一年比一年难挣，却一年比一年好花。

　　钱已经不值钱了，人却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

　　感慨了一番，打开手机，看有多少人点赞。却发现，连问候的人都没有。

　　真是人走茶凉。想来在那些地方上班的时候，与那些同事们也相处甚好。及至离开了，发个朋友圈，连个点赞的人也没有。

　　他失望极了，又伤心透了。

　　觉得如今的人世间，已经没有温情可言了。

　　为了缓解这即失望又伤心的心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一半从鼻孔里放出来，另一半从嘴里吐出来。

　　一支烟能吸多长时间，不过几分钟。

　　掐灭烟头，随意一丢。然后回身离开这山顶。

　　当到了一个岔路口，看了一眼，不过一秒就走上了另外一条路，这条路行人甚少。

　　他觉得自己再不想遇到人了。

　　因为他已经发现，那些来爬山的不是拖家带口，就是成双成对。他这么一个单身狗走在人群里，有些格格不入。

　　正走着，觉得有些尿急。四顾无人，走进路旁的树丛。

　　“啊呀，舒服……”马不凡像是卸掉了负在身上多年的累赘，顿觉整个人生又亮堂起来。

　　“人生再苦再难，没有不是一泡尿解决的……”

　　他决定要将所有的一切，像这泡尿一样，抛洒个干干净净。

　　“小伙子，你在干嘛？”

　　正当他拉上拉链，身后响起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回头一看，见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马不凡疑惑地东张西望，没有别人。看来这家伙是在对他说话。

　　“怎么？不能撒尿不成？”马不凡说话有点不友好。

　　一是在这野外上厕所，又不碍着他什么，做什么要多嘴问一声；二是明明就比自己小，没大没小地就来一句小伙子，难道是觉得自己发育不好？

　　“年轻人火气有点大呀！”那人道。

　　马不凡走出林子，将这比他小的年轻人打量一番。

　　“你今年多大呀，就管别人叫小伙子又叫年轻人的？”

　　那时这家伙是倚在一棵树上的，等到他站直了，马不凡才知道是看低他了。

　　这家伙竟然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

　　身高的差距，让他有了一种压迫感。更何况还看见他那两双手膀子，全是腱子肉。

　　一看就是练过的。

　　“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马不凡装作大度地摆手道，准备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你是不是叫马不凡？”

　　马不凡一听，诧异地看着他。他敢确定自己不认识，可是这人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想到身份证，赶紧从裤兜里掏出钱包。翻了翻，心猛地一沉。

　　呀！身份证不见了。

　　“你是不是捡了我的身份证？”

　　“不错……”那人将握在手中的身份证夹在食指与中指间晃了晃，然后指向身后，“我在那边山头捡的……”

　　马不凡一看他指的方向，那边山头不就是刚才自己录视频的地方吗？

　　“这位兄弟，你可真是好人，一会请你吃一顿……”说着就走上前去拿身份证。

　　却不想，这家伙将手扬了上去。让马不凡扑了个空。。

　　“我可没说立即还你……”

　　马不凡一听，愣了不到一秒钟。

　　“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吃饭不够，还要钱？”

　　那人看了看四周，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凉亭道：“走，我们到那边谈谈……”

　　看到凉亭，马不凡抓了抓头发疑惑道：“那边有个凉亭，我刚才怎么没看到？”

　　那年轻人也不管马不凡去不去，径直向凉亭走来。

　　看到身份证在别人手里，无法，马不凡只得跟上了。

　　两人来到凉亭，那人顺势坐在长椅上。

　　然后将他打量了一番，“我看你骨骼精奇，是个修行的好材料……”

　　“你说什么？”

　　突然来这么一句，马不凡以为是听错了。

　　“我说你骨骼精奇，是块修行的好材料……”

　　马不凡冷笑两声，“哈哈，你怕不是小说看多了……有什么条件，你说。不过，事先说明，我可没有多少钱？”

　　这是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神经病……

　　“你放心……”那人道，“我不要你九九八……”

　　“你捡我一个身份证还想要我九九八……”显然，这马不凡气得将前面两个“不要”自动忽略了。

　　“兄弟，我是说不要你九九八，也不要你九十八，更不要你九块八……”

　　“那你想要多少？”九块八不要，难道要九万八？

　　“不要慌，请看我拿什么东西来与你交换……”

　　他将身份证插进裤腿上的一个小口袋。然后又从上衣里摸出一本崭新的小本本来。

　　马不凡看到，那个小本本只有巴掌大。

　　“这是一本修行古书…只要你五块钱…然后再将这身份证还给你……”

　　听到这里，马不凡不解地看着他，心想，这一定是个神经病。

　　“兄弟，你这……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五块钱吧也不多……不如这样，我就给你五块钱，你那本什么修行古书还是留着自己用……”

　　一边掏钱，心里一边想，今天遇到这人也算是个笑话了。

　　看没有五块钱零钱，只有一张十块还有一张二十的。拿出十块的那张，递到那人面前。

　　“给你十块钱，把身份证给我吧！”

　　那人看了看那张十元钱，又看了看马不凡。

　　“要么你给我一千块钱，要么你就给五块钱……”

　　“嘿，你这人……”马不凡正要发气，转念一想，罢了，何必同这样个疯子置气呢。

　　“五块钱的现金确实没有，你有手机么，我转你五块钱……”

　　“如果是手机转账，得要一千块……”

　　“你……”马不凡已经达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握紧拳头，心想今天说什么也要将这讹人的杂毛揍一顿。

　　可是当他看到这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然后徒手将其捏粉碎的时候，马不凡知道，自己打不过。

　　压下心中的怒火，临走狠狠地说道：“小子，你别走，我去叫我兄弟来……”

　　马不凡一面走，一面咒骂。

　　“这狗日，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讹人。我祝他全家人不得好死，祝他不孕不育，儿孙满堂……”

　　“一会儿去趟公安局，报警……”想到报警，又自言自语道：“报警何需亲自去公安局，直接打110不就得了。”

　　于是，马不凡掏出手机，拨通报警电话。

　　马不凡想定主意，走出凉亭，准备打110报警。

　　“……”

　　“怎么没信号呢？”一看手机信号格，一点信号都没有。

　　一连调换了好几个位置，仍然没信号。

　　回头看那人，正将他的身份证翻来覆去地看。

　　这时马不凡还没发现不对劲。

　　“一张身份证算不得什么。最主要的是，现在应该及时离开。要中这人是个偏执暴力狂，到时候发病了自己可遭殃了。”

　　沿着小路继续走。

　　“不对，刚才我明明就走了那么长的路，怎么回头还是看到他了呢？”

　　“难道……”想着有些不可能。

　　“今天才是倒霉，竟然碰着一个神经病捡了我的身份证……”

　　“不对呀！我从出门一直都没动过钱包，坐公交是扫码，买东西也是用的手机支付。这身份证怎么就掉出来了？难道……”

　　他觉得是这个人偷了他的身份证，但感觉又不对。

　　想到这里他拿出钱包，除了身份证不在里面，三张现金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

　　如果是偷，怎么只偷身份证不偷钱？

　　马不凡疑惑万分，不经意间一抬头，就看到那人坐在凉亭里对着他笑。

　　“我去，这是什么情况……”四下里一看，居然发现还在原地。

　　“不，这不是真的。这……这可是大白天呀！”

　　当时马不凡吓得两腿发软。

　　原本他也不太相信这种事情，可是现在身临其境，不得不让他相信了。

　　但是，他又极力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看准小道，迈开双腿，撒丫子就跑。

　　跑了将近半小时，心想这下总算离开了吧！

　　一抬头，那年轻人居然站在凉亭里作深呼吸的动作。

　　“鬼呀！”马不凡惊恐地看着那人，吓得惊叫出声。那人一回头，将他吓得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额头，后背不停地冒出了冷汗。

　　看着他靠近，马不凡巴不得立时晕倒过去。那样就不会看到他现出原型后的狰狞面目。也不会经历被妖怪生吞活剥的痛苦。

　　“你走来走去的干嘛？”

　　马不凡吓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一步一步地靠近。

　　这种面临死亡而无法反抗的局面，让他后悔为什么要来爬山？

　　马不凡吓浑身如筛糠一般。他紧紧紧咬牙关，但牙齿仍不停地格格作响。

　　眼看着大难临头，只好闭着眼睛等死。而心里却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感觉到那人靠近，身体也越发地不受控制。

　　“你在怕什么呀？”那说着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啊，救……”命字还没说完，两眼一番，马不凡登时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