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降大雨,牡丹阁里现下也没什么客人。牡丹阁的账房孙先生正在拢账,他面前摆着一本蓝皮账本,一把十三档的算盘,还有一个紫砂壶和一个茶杯。
李奴奴站在门口,倚在门框上,一边轻轻摇着扇子,一边盯着孙先生这边看。
孙先生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用余光扫视了一下门口的李奴奴,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个奴奴姑娘只要一闲暇下来,就爱站在门口瞧他打算盘。若是换做旁人这般盯着看,孙先生也早就习惯了,可偏偏站在门口的这位是名冠京城的花魁,是一个绝色美人。孙先生每次都被她看得心猿意马,无心做账。
孙先生用袖子擦了擦汗,有些怯弱的抬起头来,小心地问:“奴奴姑娘,我已教了你如何打算盘,梁上两珠,每珠为五,梁下五珠,每珠为一。九归口诀也教给姑娘了,日后只要姑娘勤加练习,这算盘就能越打越快,越来越熟。姑娘老是这般盯着我看,我这……我容易分心算错帐啊。”
李奴奴摸了摸手指上套着的护甲,她的指甲留的很长,平时要带护甲保护。每日还需用温水浸泡,用专门买来的油擦拭,以保持指甲光亮。正所谓“十指纤纤玉笋红,雁行斜过翠云中”,指甲对一个舞姬来说举足轻重,甚至比那些珠围翠绕的首饰还重要。孙先生确实教给她如何打算盘了,九归口诀她也熟记于心,只是这手长指甲让她有心无力,压根没法练习打算盘。
李奴奴款款走上前来,轻轻拿起紫砂壶,给孙先生添了些茶水,孙先生忙抬手阻拦,连连说:“不敢,可不敢劳姑娘玉手!”
李奴奴用扇子把他的手压下,斟上茶,放到孙先生面前,眼神瞟着桌上的账本,满脸笑意地说:“先生能不能再教教我如何做账?”
孙先生见她瞄向账本,忙一把将账本合上,有些慌张地说:“这……姑娘别为难我了,这帐本可不能让姑娘看。让东家知道了,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李奴奴原本想再磨磨孙先生,一来了解一下账目是怎么做的,二来也看看牡丹阁一年有多少进项。但是看他这副汗流满面的样子,又知道他向来胆小怕事,只好轻声说:“那先生忙着吧,我不打扰了。”
李奴奴走出门去,孙先生听到脚步声远了,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探头向外看了一会儿,看到李奴奴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坐回桌前,已不似刚才那般紧张,平静下来的孙先生开始回味起刚才的这一幕,有些得意的自言自语道:“外头那些王公贵胄,就算使上再多银子,也没老子这些日子跟奴奴姑娘讲得话多!”
李奴奴从账房出来,走到清徽房间门前,轻轻叩了几下。
“是谁?”屋里传来清徽的声音。
李奴奴说:“清徽妹妹,是我。”
吱呀一声门开了,清徽请李奴奴走进屋内。屋里有一股淡淡的墨香,李奴奴忍不住用鼻子使劲儿吸了几口气,她似乎很喜欢墨的味道。
清徽的房间里有一张很大的书桌,桌子上摆着文房四宝。那宣纸白而稠密,光而不滑,是有名的青檀熟宣。
李奴奴把手上的护甲摘掉,放在桌上。捏起桌上的毛笔,将笔头津在墨汁里,在砚池边缘旋转回抽,把笔头压成了锥子状。
清徽在一旁看着,点头说道:“对,就是这样刮墨,姐姐已经越来越熟练了。”
李奴奴听到清徽夸自己,脸上浮现了笑容,她举起毛笔,有些生涩地在纸上写了一个“笙”字。
清徽安静地站在一旁看她写字,等她写完后,又夸道:“对,‘笙’字就是这样写,笔画也没错,没想到姐姐只学了一次就记住了。‘肆筵设席,鼓瑟吹笙’这八个字都学完了,下面该学‘升阶纳陛,弁转疑星’了。咱们还是跟以前一样,一个一个的来,先学这个‘升’字。”
几个月前,李奴奴提出想学识字,自那之后清徽就开始教她识《千字文》。《千字文》是孩童的启蒙书本,音韵优美,构思精巧,只一千个字就涵盖了天文、地理、历史等各个方面,学识字,千字文是首选。
清徽拿起另一支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升”字,她写得很慢,每写一笔都耐心地跟李奴奴解释一句。
李奴奴在旁边跟着学写“升”字,长长的指甲让她无法用力握笔,写出的字也似涂鸦一般。她看着清徽笔下的“升”字力透纸背,再看看自己的却似春蚓秋蛇,心里很是着急,可越是急,就越写不好。
清徽安慰道:“姐姐别急,你写得是对的,就是这指甲误事,耽误运笔。”
李奴奴看了看自己的长指甲,愤愤地说:“我恨不得把它们都剪了去!”
清徽无奈地摇了摇头:“姐姐说得什么气话,你手上的指甲比金子都贵,哪能随便剪了?你试着静下心来,别想指甲的事。我以前见过一个三指的先生,他虽然手上残疾,但是写得字却是笔墨横姿。他三根手指都能练出一手好字,姐姐肯定也能练得好。”
李奴奴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挥笔练习写字,清徽开始解释“升”字的用法:“‘升’是计量单位,十合为升,十升为斗,十斗为斛。另外,‘升’字又有变好的意思,官职提升了叫‘升迁’。谷子熟了也叫‘升’,所谓‘五谷不升为大饥’。当然,还可以用‘升’来形容太平,《汉书·梅福传》里说,‘使孝武帝听用其计,升平可致’,这里的‘升’就是取太平之义。”
李奴奴说:“这个‘升’真是个好字,谁人不盼升官发财,谁人不盼死后能飞升天界享清福。”说着她的神情黯淡了下来,“变好……你说咱们这辈子能变得更好吗?”
清徽也沉默了,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