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两声，雨点从空中落下。
太子和福王都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这细节的动作，还真像，不愧是亲兄弟。
奈何太子也不是愚笨之人，片刻便明了此刻的局势，这些被冻住的人，与之前顾、夏成婚之日的场面简直一模一样，难道是他们从战场回来了？据线报，顾、夏二人不是战死沙场了吗？还是自己的人给敌军报的信，到底是什么情况？
福王亦反应过来，抽出袖口的信号弹，往天上一放，四周福王的人马便往御花园冲，而太子这边也有大批侍卫赶过来。
“杀——”
方寸之间，风云变幻。
沐琰脸色一沉，眸中不再温和，吹奏起箫，乐声清凉穿透，随着箫声，四周窜出一批黑衣云纹的人马。此时从假山上飞跃而起，手中的送魂箫即刻变成一把锋利的剑器，加入战场，三方人马杀得不可开交，谁都知道，此战一败，生死便由不得自己。
沐琰眼神抓住一道明黄，提剑便刺了过去，这一剑狠狠划开了太子的左臂，太子嘶痛一声，拿刀回挡，恨恨道：“白皓腕那身子，可是女子中的尤物，你、嘶——”
话未说完，太子右臂又被划拉了一道，沐琰嘴角紧抿，不让怒气溢出，手中的剑气却越发迅疾，太子不敌，口中却未饶：“白家可是心心念念着把他们这女儿嫁与本殿，将来好登上那皇后之位呢！可惜了，身子脏了，不过，做做本殿的暖床丫头倒也不错。”
“哼、”沐琰冷哼一声，割断了他束起的发冠，剑尖一划，刚好抵住他的脖子，冷漠道：“既然脏了，那就让她随太子去黄泉路上做个伴吧，紫苏，我就带走了。”
“你……”太子没想到沐琰如此冷心，本想惹怒沐琰，乱了他的心神，一时之间，被憋了一口闷气，自己吞了回去。
见太子被拿住，福王趁沐琰不注意，从身后暗刺而来，未及衣衫，刀剑就被冻住，只听一声鹰翔高空般地长鸣，一白衣女子与另一黑衣女子御鹰而来，所过之处，烟尘四起，雨不淋身。
巨鹰停在半空中，继而嘶吼一声，那些被冻住的刀剑，瞬间碎裂在地，随着雨点渐停，皇宫外冲进一大批士兵，领头之人手持鬼煞利刃，将反抗之人斩于剑下，带血的鬼煞划拉在地，步步生花。
“顾、顾怀兮？！”
“夏小桥？！”
太子和福王的人马即刻被众将士拿下，两人惊讶的模样亦是相像。
“太子殿下、福王。”顾怀兮身披银色铠甲，在朦胧的晨雾中熠熠生辉，站在他身边的百里九、边启苝等人皆黯然失色。
被沐琰擒住的太子每天一蹙：“顾怀兮，你居然还活着？”
顾怀兮道：“有劳殿下费心了，远在京城还担心将士的安全，又是送信又是撤兵。”
闻言，太子知道顾怀兮已经明白他给敌军通风报信一事，撤兵乃是指齐连带兵不发，禁闭城门之举。此事若被揭发，那便是通敌叛国之罪，他就算是当今太子，怕也是性命不保，想到顾怀兮已死，本来想治福王一个逼宫之罪，没想到事情越发不受控制。
“哈哈——”太子突然大笑起来，顿住道，“顾怀兮，你到底是何人！”
“来人，将今夜逼宫的福王，扰乱朝纲的太子拿下，其他参与此事之人，一并关进诏狱。”
顾怀兮一声令下，将士们与六扇门捕快便打算押人离开。
“大胆！本宫乃当今太子！你敢！”太子此话，对其他人有威慑力，可对顾怀兮来说，就如热锅中的蚂蚁，临死前的挣扎而已。
“带走！”顾怀兮没有多余的表情，更何况，百里九一行人，边家军，六扇门等人只听令于顾怀兮。
待众人散去，夏小桥意念一动，小手一挥，御花园里的寒冰接连融化成水，渗进了泥土。空中的乌云也散去，露出了清亮的晨光。
夏小桥上前拉住顾怀兮的手道：“顾大人，天晴了。”
顾怀兮反握紧夏小桥的手，看了看地上的残枝落叶，御花园中的花已经被一夜的争斗璀璨得只剩枯枝，轻轻叹了一声，道：“是。”
“啧啧，你们当着我的面这么腻歪好吗？”沐琰擦了擦剑上的血渍，收了箫，调笑了一番。
“沐阉人！”夏小桥脱开顾怀兮的手掌，就捶了上去，“要不是本小姐，刚刚你可被戳成刺猬了！”
“是是是，夏大小姐厉害，我们普通人可不能跟雪女比，呼风唤雨，步步生莲。”沐琰抱拳作揖，顾怀兮眉角一弯，带着淡淡笑意，看他们两人仿佛回到了当初一般，你追我闹。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西域的好姐妹，月鹿，”夏小桥一把拉过还沉浸在第一次入中原的新奇中的月鹿介绍道，“这厮是被我从小打到大的沐琰。”
沐琰白她一眼：“有你这么介绍的？”
月鹿抬眼看见沐琰，一瞬间迷住了眼，西域出美人，可是俊朗男子不多见，以为自家少主已经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没想到眼前这人清秀如水，应是个好郎君。
月鹿咧开嘴一笑：“我是月鹿，西土草原上的训鹰师，你们这皇宫可比我们西域宫殿大。”
沐琰看了看停在一旁的巨鹰道：“原来这鹰是你训的，厉害厉害。”
“京城可不止这皇宫好玩儿，等有空，我带你到京城各处转悠。”夏小桥热情道。
“好啊好啊！”月鹿拍手叫好，指了指沐琰道，“把沐哥哥也叫上！”
“……”
沐哥哥？夏小桥心中一紧，月鹿怕不是瞧上沐琰这斯文败类了吧？！
风云散去，群鸟归位，阳光普照。
皇帝寝殿。
朝阳温和，照射进了红木雕花窗户，细细碎光打在床边身着帝袍的朱翊钧身上，一夜之间，衰老之态清晰可见。
“回来了。”朱翊钧此话不是问句，说得肯定。
顾怀兮没有回话，一步步走进朱翊钧，因为病痛缠身，本就虚弱的身子，此刻显得更加疲惫，距离上次见面，头上多了太多灰白。皇帝也是人啊。
皇帝看着顾怀兮，那眼神，像极了当年的百里鸢。朱翊钧从那冷漠的眼神中，看见了雪白的曼陀罗华，一朵朵盛开在暗夜，大婚之夜，百里鸢身着白衣，嘴角泛血，眼眶渗红，一声低吼仇恨难泻：“朱翊钧——灭族之仇，不共戴天！”
顾怀兮脑中开始回响起百里鸢的话。
“兮儿，朱翊钧心中只有那皇位，那万人之上的权利，帝王无情，杀了他都不足以泄恨，我要你夺天下，灭大明！灭族之仇不报，我将永不瞑目！永不瞑目！”
朱翊钧伸出右手，想抚摸眼顾怀兮的脸，在触碰的那一刻却停住了，缓缓放了下来，话里有话：“汐儿，太子和福王也算是你血脉相连的兄弟。”
“呵、陛下看清楚了，臣是顾怀兮。”
他是顾怀兮，顾家长子，不是朱常汐，更没有太子和福王那样的兄弟。
朱翊钧咳嗽了一声道：“你心中有怨，朕何尝不知，可这皇位，你并不想要。”
顾怀兮没有犹豫，反问道：“陛下怎知臣不想要？”
朱翊钧笑了：“骨肉相残，血流如海，如履薄冰，这样的日子你看不上，朕的儿子什么心性，这么多年，还是看得清的。”
“太子和福王，陛下也看得清？”
“太子的母妃要了朕一个承诺，保她孩子平安顺遂，不争皇权，一生无忧。福王的母妃也要了朕一个承诺，荣冠后宫，扶持她儿子权倾天下。”朱翊钧说着说着便摇摇头，最后竟是一个承诺都未能实现。
顾怀兮冷冷回道：“那陛下您又许了百里鸢什么承诺？”
“阿鸢、阿鸢她什么都不要……”朱翊钧心中悲凉，“朕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便是阿鸢。”
百里鸢最可悲，连名分都没有，甚至落得个国破家亡，被后世唾骂的地步。
顾怀兮蹲下身，抬眼盯着朱翊钧，那深陷的眼眶太过落寞，顾怀兮道出一句：“陛下您对得起谁啊？”
说完便起身离开，干净利落，不再回头。
“汐儿……”
“阿鸢……”
寝殿内回荡着轻微沧桑的呼唤，久久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