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黄莺儿啼叫,惊醒了任萤,她睁开眼瞥见屋内亮堂堂,才知日已中天了。可她并未起身,仍是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细细回味那个梦境。
天知道,她怎么会作了那么一个梦!——落日光灿灿的余辉撒落到故乡的大草原,她躺在深深的野草间,忽听得有人作歌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啊,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一时间无边无际的大草原模糊了、消失了,她悠悠荡荡至一所在,只见叠山堆石,亭榭曲廊,风景幽深,游玩一回,甚无趣味,忽然看见在很远的地方有一扇门,有人推开门,瞬间四面八方都是耀眼的光芒。那人从房门走了进来,耀眼的光芒使她根本看不清那个人的面貌,只有一阵让人心旷神怡的木兰香气由远而近的飘过来。
她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走过来的人是谁。
每当那人靠近自己一步,她的心就猛跳一下。
怦怦!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那声音打破了周围的寂静,渐渐变大。
怦怦!
四周围的光芒开始渐渐的散去,那人身体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楚。
她呆住了,那人可不是安司然么?他可不似往日那般冷酷,一把捏住她的双手,将她拉进怀中,啊,那胸膛和目光都像烈火一样热!
回味至此,怎不教任萤丧魂失魄!又觉心慌气短,脸红头晕!如此左思右想,一时间五内沸然炙热,她猛然跃起,坐在床上,大叫道:“人呢?还有没有活的!”
侍女们鱼贯而入,服侍她穿衣着鞋,一名侍女头顶满盆的温水跪在任萤面前,一名侍女为她围好巾帕,跪请她弯腰以便为她洗脸,一名侍女则端着青盐和温水站在一旁等候她擦牙漱口。
盥洗完毕,坐到镜台前,五内仍余意绵缠,由不得神魂驰荡,只觉得浑身火烫,面上作烧,教侍女揭起镜台的锦袱一照,见脸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
一名侍女为她梳蓖,任萤舒服的闭眼享受,隐隐有笛韵悠扬,歌声婉转,透过轩窗送进来。
任萤懒懒的随口问:“是什么声音?”
侍女侧耳听了听,回道:“是戏班的女孩儿们演习戏文吧。”
任萤一向不喜看戏,便不十分留心,不知为何偏偏有两句吹到她耳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唱的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任萤听了,倏然睁开眼,倾耳细听,又听唱道的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不是梦中的歌么!
任萤猛的站起,侍女来不及松手拽了她的头发,任萤痛喊了一声“啊”,回过手便照着侍女的脸“啪啪”的抽了两记大嘴巴!她一边揉着头发根,一边气急败坏的喝道:“还不快把发髻挽好?想找死啊!”
她又命人打开窗户,听到“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时,忽瞥到安司然与燕儇一齐往秦佳女的屋里去,见他语言带笑,十分欢愉全在眉梢,再斜眼一看镜子里自己直眉瞪眼的模样,任萤越发生气,一挥手,西洋镜子摔了出去,砸到一只供养着玫瑰花的瓷瓶,“砰”的一声,碎片同水花飞迸四散。
水流花落,两两无情!
次日,秦佳女令人在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请了燕儇和任萤等女眷去赏午。花团锦簇,挤了一厅的人。任萤对燕儇总是淡淡的,不大说话,倒和别人说得热热闹闹。燕儇也不去理会,热心又很讲礼数的向女眷们劝茶劝酒。
小丫头们捧着银盘,鱼贯而入,银盘里的樱桃红艳艳的,像一颗颗硕大的红宝珠,极其鲜亮诱人。安司然亲自端着一金盘红樱桃进了花厅,扑面而来的是酒香、果香、脂粉香,还有那娇声细语和着清脆的浅笑,夹杂着玉镯、环佩、珠钗、金锁的“丁丁当当”。
乍一见他,女眷们吓了一跳,赶紧起身。
秦佳女向他笑道:“你怎么得空过来了?”
“庄园里着人送来的,请母亲尝新。”安司然说着将樱桃送到秦佳女的面前。
秦佳女笑道:“这孝敬樱桃是假,想借着咱们的光儿看戏才是真吧!”说着,大家都笑了。
本朝男女避嫌从来就不严格,何况女眷们多是亲戚,大家笑着归了坐,安司然走过去坐到燕儇的筵席上。吃了饭点戏时,秦佳女一定先叫燕儇点,燕儇推让,安司然在旁边说:“母亲让你点你就点嘛……”一语未了,就听任萤高声说道:“你既推让,那我就先点了。”她便点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秦佳女又命燕儇点,燕儇知女眷们多喜婉转缠绵的戏文,于是点了一出吕布与貂蝉的《窥妆》,秦佳女自是欢喜,然后女眷们俱各点了,接出扮演。
安司然拈了几颗樱桃送进燕儇嘴里,“你也尝尝,很甜的。”燕儇吃了果真甜美无比。
安司然说:“改天带你去咱们家的庄园看看,那里青山宁静,绿水淡荡,天热时候去避暑最好不过了……”
安司然的话未落音,任萤“腾”的起身走来,插到安司然和燕儇之间,安司然和燕儇一楞,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她已经毫不客气的端起他们桌上的银盘。
安司然瞪她,“你干嘛?”
任萤挑衅的斜了安司然一眼,“我桌上那盘樱桃不甜,想尝尝你们这盘樱桃是怎么样个‘甜’法。”安司然心里气恼,碍于众女眷面前,又不好说的,只得转过头对燕儇说:“我这就命人挑一盘最好、最甜的拿来给你吃。”
“哐啷”盘子摔到地上,鲜红的樱桃滚了满地,众人诧异的望向这边,任萤恶作剧似的痛快,挑眉大声说:“哎呀,这手一滑竟连盘子都拿不住了。”她昂着头径直走回到自己的筵席上。
安司然变了脸色,“你……”他猛然站起来。
燕儇急忙跟着站起来,对秦佳女笑道:“舅妈,我看咱们院子里石榴花开的极好,我和三哥去撷几枝让各位婶嫂姐妹来簪,如何?”
秦佳女脸上微微泛出微笑,“去吧。”她又说:“让丫头们弄,你们可别让花枝扎了手。”
“是。”燕儇扯了扯安司然的衣袖,他狠狠的瞅了任萤一眼,才随了燕儇出去。
一出《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唱罢,安司然捧着一个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与燕儇谈笑风生的回来。秦佳女看盘里面盛着析枝的石榴花,笑道:“我还从未簪过石榴花呢。”
燕儇笑笑,一面拣了一朵大红的为秦佳女簪于髻上,一面说:“石榴花虽无牡丹之姿,桃李之艳,柏菊之操,然而在许多爱花诗人的眼中,它的地位并不低,宋代欧阳修赞它曰——榴花照影窥鸾鉴,只恐芳容减。”她又说道:“这石榴花的花语也是极好的。”
“花语?”众人都没听过,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她,“什么是花语?”
燕儇说:“每种花都有自己的花语,比如:菊花的花语是——高洁、长寿、吉祥;金橘的花语是——招财进宝;腊梅的花语是——坚贞不屈;而这石榴花的花语就是——富贵,多福多寿,子孙满堂,兴盛红火。”
哪有人不爱听吉祥话的,何况这吉祥话是借花寓意的,秦佳女笑着说:“原来只知道花儿好看,都不知道里面还有这许多的学问。”
旁边一位穿着翠玉素缎袍,身量苗条的贵妇乖巧的笑道:“要不人都说,好花还得有心人欣赏,否则倒误了花!”众人纷纷随声附和,笑语盈盈。
任萤却冷笑道:“花言巧语!”幸而诸人都不曾听见,只有燕儇抿嘴一笑。
台上开唱《窥妆》,于是大家继续看戏,这不消细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