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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公府绯闻

第十五章 无益

忠勇公府绯闻 我是西门 1299 2020-09-06 19:43:30

  这日一早,燕儇来找安司然,彼时安司然正在院子里练剑。他上身单穿白绸衣衫,持剑而舞,越舞越快,纵腾跳跃,飘洒轻快。真真是——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突然,他手中长剑脱手而去,恰好钉在远处一株郁郁葱葱的树上。他双眼凝视着树干上的剑,并未回身,口里却呵斥道:“是谁鬼鬼祟祟的在那儿!”

  燕儇笑着从廊柱后款款走出,说:“三哥好剑法!”安司然心中原本气闷,只因燕儇那日说要同林樱落一起搬去公主府住,同她作伴。可此刻把头一回,碰上她笑眯眯的眼睛,不知怎么,就是气不起来。安司然扬着眉毛,瞅着她,想板脸,笑意却不受控制的从他唇边溢出来,“你不是要去公主府吗?怎么来我这儿了。”

  “就是来和你说一声,这要过去了。”说毕燕儇撤身要走。

  安司然忙拉住她,说:“我换了衣裳送你过去。”

  话说公主府中,管家娘子们得知里面委请了林樱落,各各心中暗喜,以为林樱落生得袅娜纤巧,年轻且笑模笑样,平日行事温柔和平,是个极妥当的人,因此并不在意。可不过两三日,只几件事过后,众人渐觉得林樱落虽不发威动怒,心里却最有算计,自此大家存了畏惧之心,当差不敢轻慢懈怠,比以前更多了些谨慎。

  这日早晨,林樱落至花园南边的小花厅办事。刚坐了吃茶时,见一个执事媳妇进来回话说:“玉梨院的倾城姑娘病了,原是请了大夫的,可一天传医诊脉、医药不断也不见强些,请小姐定夺是不是让倾城姑娘移出去养息。”

  “玉梨院?”林樱落转头看向在旁侍立的内管家太太,一脸精明相儿的内管家太太忙笑道:“那是侍姬们的住处。”

  “哦——”林樱落想了想,安司烈的侍姬毕竟不同于普通的姑娘丫头,到底要告诉他一声儿,可安司烈出京城办事要两日才能回,不知她的病等得等不得,现今公主一身重病,若府里再添一层晦气岂不怪我办事优柔寡断。权衡一番,林樱落说道:“那就移出去罢了。”她又特别嘱咐,“虽说人是移出去了,可吃穿用度、请医熬药、人参肉桂这些不能省事。”她叫来贴身丫头水月,“去我屋里开了螺甸柜子取一大包上等燕窝送过去,让倾城姑娘好生养病,若养好了再进来。”

  “是。”水月带了执事媳妇下去不提。

  彼时往来回话者络绎不绝,至午正方才清静,已有丫头捧了饭盒来。水月接着揭开盒盖,里面是两碗银耳粥,一碟七星葫芦鸭,一碟白汁鱼唇,还有一碟鹅油松瓤酥饼。那七星葫芦鸭,烧烤鸭形似葫芦,打开鸭子里面是鲍鱼、鱼肚、鸭胗、火腿、精肉、冬菇、莲子切成的小粒,宛如星星一般。

  林樱落对燕儇笑道:“郡主,这是江南的名菜,您尝尝看。”

  燕儇尝了一口,果然鲜美异常。

  吃过饭,早有小丫头捧着沐盆巾帕等物候在厅外,一见饭桌撤出,便赶紧进去伏侍燕儇和林樱落盥漱,一会儿又有丫头用洋漆茶盘捧了两碗新茶来。吃了茶,燕儇意思懒懒的,似有朦胧之态,林樱落说道:“郡主天天听这些琐碎之事会不会觉得无聊?”

  燕儇摇头,“不会啊,这几日我跟着樱落姐姐学习管家,受益许多呢。”

  林樱落笑道:“郡主去歇息一会儿吧。”

  燕儇见说,便站起身,“樱落姐姐,我出去逛逛,混过困去就好了。”她让林樱落自便,一人独自出了花厅,顺着小路登山渡水,过树穿花,又走了两箭地的路,视线随着几片飞舞的花瓣望去——一汪深池,池水清碧如玉,四面游廊曲桥直通池中水上朱红色的水榭。燕儇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停住了:水榭中有一人倚栏而立。

  水榭中那人穿着一身簇新藕合纱衫,低着头,隔着亭柱她看不清他的面目,他一双手温柔撕扯着一枝花的花瓣,一片花瓣飘坠,恰落在她的鬓间。这时,有两个小丫头共提着一桶水嘻嘻哈哈、趔趔趄趄、泼泼撒撒的过来,燕儇赶紧走开。

  刚走出一段路至白玉石桥,抬头一望,忽见孙嬷嬷领着个内官从那边走来。燕儇不得不立住,笑问道:“孙嬷嬷,你老人家这是哪儿去?怎么到这里来了?”

  孙嬷嬷乍见到燕儇,神色中透着几分慌张,眼睛不安的眨动着,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说话也结巴了:“儇珠郡主……我,奴婢有事往那边去……”

  燕儇觉得奇怪又好笑:她这是怎么了?

  用眼睛悄悄瞟了一下孙嬷嬷身后那个眉清目秀的内官,他虽低眉垂眼但却不唯唯诺诺,无丝毫卑微之态。燕儇不觉一惊:这人倒象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她心中疑惑,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对孙嬷嬷笑道:“嬷嬷有事请去忙吧。”孙嬷嬷如遇大赦,蹲身目送燕儇过去,她赶忙引着这个内官下了白玉石桥。

  看路上无人来往,孙嬷嬷才终于“哎哟”了一声,说:“可吓死我了!幸好这位儇珠郡主是个乖人,从来不多事,若是换个人肯定是要盘查你一番的,那可怎么样呢!”她扭过脸看向那个内官打扮的人,又叹道:“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冒险来见?你难道还不明白,公主是决意不肯见你的!”

  “是……我知道了……”他恭敬的对孙嬷嬷一施礼,说:“只劳烦孙嬷嬷替我带一句要紧的话给公主……”他抬起头,眼中隐有悲痛绝望。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御医——慕容杞!

  原来,慕容杞从几位太医口中得知舒沁公主这些日子的病势,知道她这病不过是在挨日子。他心内一片苍凉不知自己怎么才好,思来想去只得去求永禹设法带他进公主府一趟,永禹倒是体贴他,话也不多问一句只是让他等信儿。直到这天听闻安司烈出京城办事去了,永禹忙差内官把慕容杞从太医院找出来,立等他换了内官衣服,才坐了马车进入公主府。

  孙嬷嬷重重的“咳”了一声,“你只管说吧。”

  慕容杞神情凄然,一字字慢慢的说:“——悔当初相见!”

  松绿的绣幔里幽幽的传出舒沁的声音:“他说了什么……”

  孙嬷嬷立在榻边,嘴唇嗫嚅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

  静默了半晌后,舒沁又问:“他什么话都没有?”

  孙嬷嬷悄悄咕哝说:“他让奴才告诉公主一句话,奴才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舒沁一面咳嗽,一面说道:“你说来无妨。”

  孙嬷嬷这才如实回道:“他说……悔当初相见!”

  舒沁紧闭双眼,捂着胸口,软软的伏在枕上,“悔……当初……相见……”她想挤出一丝笑,可笑容未成,泪却滚下来,多年来强压着的悲伤全部冲到了眼眶中,化作泪珠,随着无益的相思滚滚而落,一颗颗滴落枕上。

  三更将尽,舒沁公主寝宫灯火昏暗,一片寂静。

  “孙嬷嬷——”

  睡在床榻旁边的孙嬷嬷警觉的翻身起来,赶紧上前,“公主要什么?”

  舒沁神情恍惚的看着窗口,“嬷嬷,是有人在弹七弦琴么?……”

  夜深人静哪里有人弹琴!窗外也只有半轮明月的淡淡银光。

  “七弦琴?”孙嬷嬷心里忐忑:公主怎么会突然提起七弦琴了!

  那一年,舒沁公主出嫁的前一天,那天的夕阳十分美丽。公主盯着大红喜服看了许久,仿佛是那一袭鲜红灼痛了她的眼,忽然泪如雨下,她大发脾气的把所有的宫女太监全撵出寝宫,又“嘭嘭啪啪”的把门窗一一紧闭。宫女太监们谁也不敢吭声,只得站在廊下面面相觑。突然,窗口门缝中传出铿铿锵锵的七弦琴声,却不似平日那般优雅徐缓的曲子,而是如风暴雷雨极其高昂壮烈。只有闻信赶到的孙嬷嬷听得明白,这曲子的名字叫《烈风雷雨操》,公主曾跟慕容杞一起弹过!

  那一天,公主心爱的七弦琴的琴弦断了,孙嬷嬷想请宫里的乐师把弦续上,不想公主却平平淡淡的说:“这琴的大限到了,不留也罢!”自此,舒沁公主再未碰过七弦琴。人们很快忘记了这件小事,只有与公主最贴心的孙嬷嬷为此暗暗叹息了好些日子。

  孙嬷嬷回想到往事又是一阵心酸,她伸手为舒沁掖了掖被子,低低的说道:“公主,没有人在弹琴。”

  舒沁闭了闭眼睛,喃喃的说:“第一次见着他……我就是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弹着七弦琴,他冒失的跑过来说我弹错了两个音……”

  孙嬷嬷低声道:“他好大胆子哟!”

  舒沁莞尔一笑,“是啊……就连父皇凡事都要宽容迁就我三分的,偏偏他一个刚入宫的小小见习医士非要同我争个对错出来。”

  孙嬷嬷见她一反常态,只得顺着她问:“公主当时不生气吗?”

  舒沁嘴角抿出丝笑,“怎么不气?看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可不气人的么!”过了好一会儿,她又似自言自语的说:“母妃病时他日日去送药的,母妃见过他一面还夸过他——谦恭有礼。……你们人人都只夸他的好,谁能知道他其实最是惫赖不过的!哪一次见着面不气我一回!”她又含笑说道:“他总说我平日里言谈举止规范的像个木偶人,虚假的很……他还说,我生气任性发脾气的样子才真实、可爱……”

  孙嬷嬷心里酸楚,可还是笑道:“公主气归气,可奴才感觉得到公主那段日子是最快乐的!”

  “快乐……”舒沁说着语声突然转悲,“短暂的如晨露一般……”

  孙嬷嬷心疼极了,说:“公主累了,先歇息一会儿吧。”

  舒沁依言闭上眼睛,孙嬷嬷不敢挪动,仍跪在床榻边上,静了一会儿,舒沁忽的睁开眼,看到孙嬷嬷便一手攥了她的手,说:“嬷嬷,你是最清楚的,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的,就连一句誓言都不曾有过……”

  孙嬷嬷忙连声说:“是是是,我最清楚的!”

  舒沁轻声叹道:“他是有婚约的人,依他的性格,断然不能为了皇家女抛弃残疾女,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孙嬷嬷点头,“慕容太医品格高尚,宫中人人皆知。”

  舒沁微微而笑,“正因如此,我才更加敬佩他……”说到这里,又闭了眼不言语了。半天,舒沁微微睁开眼,似要喝水,孙嬷嬷赶忙端过一盏梅汤,用小银匙小心翼翼喂了两三匙。舒沁咳了一会子,又说道:“我也是有祖宗家法束着,有千万个身不由己,又能怎样的!只是那些小人的嘴,好坏事全凭他们的心情,编出许多外传野史来窝囊人。流言蜚语,就是这样,总是有人说,有人信……驸马对我的误会,他心里的苦,我不是不知道……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孙嬷嬷听了这话,心里寒了半截,强忍着泪,说:“公主,听嬷嬷的话,别说这些了。”

  “好……不说了……说也无益……”

  舒沁慢慢闭了眼睛,唇边却牵出一丝天真的无忧的笑,神情仿若昔日少女般恬静,“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声音越来越低,唇边的笑意却越来越浓。在极度静谧中舒沁的头轻轻一歪,放在胸口的手缓缓滑落下来,唇边的笑意凝固!

  只道: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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