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儇自封为郡主，要学习的课程很多，学习典籍，熟悉礼仪，每月初一和十五都会参加京中名媛贵妇的聚会。
这一日，她一边忍着瞌睡，一边听御史夫人绘声绘色的讲起了废后陆氏，也就是十二王爷的母亲。一个充满争议，谜一样的废后。
燕儇听说这个陆氏过逝，既未附葬皇陵，也未单建陵寝，却葬在了妃园寝内，更有甚者，按惯例，凡葬在妃园寝内的，无论地位有多低，都各自为券，而她却被塞进了一个妃子的地宫，位于一侧，堂堂的皇后反倒成了一个妃子的下属。而陆氏即不设神牌，死后也无祭享，入葬以后也只字不提，比民间百姓的葬礼还不如。究竟是因为什么，玄武皇帝会这样恨她！对此，传言颇多，众说纷纭。
有人说，她虽然被册立为继皇后，但她在玄武皇帝心目中却远不如先皇后安氏，也就是安傅恒的同胞姐姐。玄武皇帝心里一直怀念已经作古多年的安皇后，这切实刺痛了陆氏那颗极其要强的心。
还有人说，玄武皇帝极为宠爱皇贵妃魏玑琳，说她如玉石般善良、美好的，而他对陆氏却相对很冷淡、责难颇多。且魏玑琳育有多子多女，这让陆氏更加感到焦虑和不安，为了巩固后位、权势，争夺储君的地位，当中不免计算权衡，自然有过不择手段，这便犯了玄武皇帝的忌讳，帝后感情日渐淡薄，后来终于决裂。
御史夫人却说出了一个新版本的故事，她说，有一年，陆氏进宫去，经过汉白玉石桥时，看见当时还是皇子的玄武，他正斜倚着桥栏赏景，远远看去，洁白拱桥、翠绿垂柳中的他风流倜傥、风华俊雅，她一时看得呆了，原来世上竟有这般人物。从那以后，但凡他的点点滴滴，她都上了心。他平日功课如何，他的骑射如何，凡事都细细打听。得了一篇他的字，她就在家苦练不休，摹仿了几万张；知道他作的诗，她把诗抄了不下千遍，一吟再吟。从小到大，他的一喜一怒，一悲一痛，全都有她相陪，可是从头到尾，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她执意要嫁他，不惜为妾，即使明知道前面是火，她仍不管不顾的扑上去，只为了可能的温暖。但新婚之夜，他却连洞房也未踏进一步，说什么正妻安氏犯了旧疾，他彻夜只守在安氏的房里，他连她的红盖头都没有揭，就这样把她丢在房中，让她一个人度过了洞房花烛夜。
她倒在龙凤红绡金流苏的床上，裹着一身锦绣嫁衣，涂一脸胭脂红妆，茫然的望着帐顶连枝合欢，鸳鸯交颈雁比翼，心中说不出是荒凉还是冷寂，空空的洞房，只有自己的影子映衬着满眼锦绣辉煌。
从那日开始，沉郁和悲凉始终像两条绳索捆绑着她，不得解脱，她只能转向佛法禅宗，渴望在神圣的佛龛、庄严的佛像、洁净美丽的五供、寿国香台上飘来的袅袅香烟，组成的宁谧、神秘的纯美境界中忘却烦恼、超脱于红尘之外。可玄武皇帝却说她是以礼佛的名义与和尚偷情欢会！她疯了，她真的疯了，被这帝王之家活活逼到疯魔。
国舅夫人神情暧昧的说道：“难怪当今圣上一向不喜欢十二王爷。是不是皇室正统恐怕是谁也说不清楚了。”众人掩口而笑，镇国公的夫人眼珠一转，换了一个话题，说起了庶人出身，因战功赫赫而封侯的平南侯。
镇国公夫人说他先前曾是舅妈秦佳女母家的一个马夫，后来到了军中，由卒至将，由将至帅，破了庶人封侯的先例。
国舅夫人一脸的厌憎惊惧，“我还听说他喜好嗜人肉饮人血。”
燕儇忍不住说道：“那也不好吃啊。”
御史夫人嗤笑，“他那样的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品味自然特别。”
燕儇道：“按照夫人的意思，对着入侵者，念一句大慈大悲阿弥陀佛便能退敌千里，让敌军缴械投降喽？”
她涨红了一张脸，“杀戮太重毕竟不是仁者所为。”
燕儇目不转睛瞧着她，“战争难免杀戮，平南侯杀敌是为国为民，他不杀敌，敌人便要杀我国人，若不是他和将士们浴血战场，我们又岂能在此享着太平日子，有闲情逸致对他人评头论足。”
“说的极是。”秦佳女优雅沉静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众人忙起身行礼。
在众婢女的簇拥下秦佳女缓缓走进来，她在首座坐下，扫了一眼面前众人，微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时辰不早了，夫人们请回吧。”
镇国公夫人领着众妇人告辞退出，空荡荡的屋内只剩燕儇与秦佳女。燕儇依偎到秦佳女身边，小心地看她脸色，“舅妈，儇儿知错了，不该同她们议论朝臣。”
秦佳女伸手抚摸燕儇的头，掠过她鬓间发丝，柔声说：“先帝重文教，轻武事。鸿儒高士层出不绝，衔领文藻风流，深受世人景仰，而为了防止武人专横，藩镇割据的局面，对待武将则是权任轻而法制密，使他们不能奋于一战，如此一来便少有名将。当时北方外族犯境，南夷滋扰，边患不断，死于战乱的黎民数以万计，咏诗作赋的文士只有激情，却没有驰骋沙场的能力，乱世之际，只有昔日备受轻慢的卑微武人守护疆土。平南侯虽然战功显赫，但朝廷中有许多人从骨子里还是看不起他。”
秦佳女轻轻一叹，“卑微、低下往往就是一个人奋发向上的动力，这些自以为高贵的人怎么会懂，‘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那些贵族子弟若不思进取，终归会被那些地位低下里面最优秀的人所取代、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