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将夜,先是从天空开始。由浅入深的色彩,像是打翻了画家的颜料桶,各种绚烂的红色、紫色、橙色布满了天空。由亮变暗的光线,像是笼起一层一层浓黑色的细雾,将光连同文明一起吞没了。
然后是高处的楼,低处的树,远处的车,近处的人,都似乎有了灵魂。不再是一个符号,不再是一幅背景,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不再是被丝线拉扯的木偶,不再是世界机器的一颗螺丝钉、一个齿轮,不再是一具死气沉沉的躯壳。他们全活了过来,尽管有些懵懵懂懂,带着笨拙,还有些张牙舞爪,透着诡异,但至少是自由的。
极乐之门已经打开,那就撕下你的伪装,放出你心中的巨兽。
但有些地方,有些人,总是“不合时宜”的,比如“云歌书舍”,比如陈晓歌。
现实可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可“云歌书舍”总是那么古色古香,总是与整条商业街格格不入,总是坐着那个温和,儒雅,有条不紊的店老板。
尽管世界需要一个纬度来容纳野蛮、原始和本能,需要一种方式来释放野心、欲望和自由。可总有一类人,他们身处哪里,就在身边划出一方天地,永远地维持着文明,他们携带的是牢笼,也是规矩。
这规矩是一尘不染,却洗得发白的衣服;是不紧不慢,又不愠不火的神情;是恰到好处,和点到为止的分寸;是挂在眉梢,与含在嘴角的微笑;是与人为善,故从善如流的谦和;是上善若水,还润物无声的宁静。
儒雅的男人安静地坐在那儿,眉眼里流淌着温和的光芒,修长的手指捻动筷子,挑起青菜,来犒劳唇齿。
木案上躺着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任由男人咀嚼它的灵魂。
店外是黑暗与灯火在缠绵,似乎夹杂着神祇间的低语,那是被压抑的欲望们在醒来。
写字楼里的灯火也在逐次熄灭,白天的谢幕代表着迫于生存压力的紧张已经退场,现在主宰肉体的,是解除了枷锁的欲望,一具具人形野兽便是盛满着野心,走出了囚笼。
在这群人形野兽里,点缀着一道靓丽的身影。何梦满头的乌黑挽成发髻,斜插着碧绿的玉簪。
上衣以翠绿作底,纹着大朵的玉兰花,黑色的包臀裙紧密贴合,勾勒出女人曼妙的臀线。
女人正在回味下午发生的事,隔壁组的李主管突然发难,暴跳如雷地对何梦大骂,指责何梦不择手段,纵容手下抢夺他们组的资源。
何梦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个客户因为不满意李主管手上业务员的服务,进行了二次咨询,客服恰好把这个资源分给了何梦小组。
这李主管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本身就对突然上位的何梦充满敌意,当初何梦还是业务员时,李主管还很欣赏何梦的工作能力,不知多少次要把何梦挖去他们组,还扬言以后接替他的主管位置。
如今何梦摇身一变,到了和李主管平起平坐的位置,李主管又处处针对她。果然,所谓的大度,不过是上位者展示优越感的姿态。
资源纠纷事件,不过是李主管随便找的一个由头,一顶大帽子先扣下来,何梦便陷入自证清白的陷阱,有心人推波助澜,好事者添油加醋,那结局可就比宫斗剧还精彩了。
就算这何梦侥幸自证成功,对他李主管也丝毫未伤,顶多他虚情假意地赔礼道歉,也是无伤大雅。
他对于何梦的不满,不过是因为何梦是他晋升副总监的有力对手,他受到威胁,便通过这种下作,却很有用的方式来针对何梦。
前途面前,哪有什么绅士风度,哪有什么道德君子。有的只是对权力的欲望,有的只是对成功的执念。
他带着野兽的贪婪,带着强盗的野蛮,要撕碎何梦,撕碎他所有的对手和阻碍,踩着他们的尸骸,沐浴他们的血,登上高位。
这份算计,就是“敌意”二字的底层逻辑。
所以,当李主管的“敌意”落在何梦的身上,何梦并不恼怒。因为“敌意”不再是作为一种情绪出现,它只是竞争手段的伪装。
于是何梦没有在资源归属的问题上纠结,她大大方方地找到了李主管身边,那个被客户嫌弃的业务员,告诉他工作沟通中犯的问题,并肯定了他的努力,强调了他的潜力很大,唯一的不足就是缺乏一个会引导他的人,说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去问她。
何梦将资源归属的问题转化成了工作能力的问题,是李主管手下无能,更是李主管用人不当。
整个事件的逻辑其实很简单,但不同的人观看的角度也不同。李主管聚焦的是下位者的眼光,他们看的是热闹,传的是是非。而何梦转回到上位者的视角,他们谈的是能力,论的是价值。
何梦表现的能力越强,取得的业绩越漂亮,那她晋升的几率就越大。果然,工作的竞争,是非的较量,远比宫斗剧还精彩。
云歌书舍外,浮现出一抹浓烈的美,女人投给陈晓歌一个甜美的笑容。
陈晓歌文质彬彬地点头,捎给她一缕春风般的微笑。
就在何梦离开后的十几分钟,夜色中走来个不速之客。
二十出头的男生,头发是经过焗染的黄,眉眼是透着戾气的野。他跨过古色古香的门,怒视着陈晓歌。
他指着手机相册里,一个穿着校服的青涩女孩说:“这是我的女人,最近老看她往你们这破书店跑,还跟你挤眉弄眼的,你这个老男人少打什么主意,还有,不许她再进你们店,否则,小心我找人砸了你这破店!”
陈晓歌脸上带着了然的笑容,最近一个月,相册里的女孩确实经常光顾他的书店,只是简单的聊天,但以陈晓歌的阅历,早已看出眼前的男生绝非什么女孩的男友,他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照片,宣示他的主权,发泄他的敌意,也不过是欲望和自卑在挑唆他的灵魂。
可陈晓歌不会惯着他。圣人讲以德报怨,陈晓歌却不这么认为。精神上的圣人也有缺点,一个道德上的好人也必有坏的杂质,他要以怨对怨。
当搬弄是非的坏人怀揣着恶意而来,我自然解开我心灵的枷锁,将我心中的野兽释放出来。以野蛮对野蛮,以粗鄙对粗鄙,以恶对恶。就让我的恶,我的怨,与敌对峙中两败俱伤,在硝烟中湮灭。
这样,就会出现一个至善的心灵,一个无暇的圣人。
“我好像也没有限制他人自由的权利。”陈晓歌依旧带着笑容,只是从了然于胸的通透,变成了云淡风轻的优雅。
“你这个老小子是存心找打是吧!”黄毛小子将拳头捏得劈啪作响,眼神里带着恶狠狠的怒意。
书店里只剩几个附近居住的学生,见到老板和混混模样的黄毛要起冲突,都像见了猫的耗子,不约而同地放下书,然后匆匆忙忙地逃离了。
“可惜苏雅婷不在这里,否则就能看到你被我打成孙子,跪地求饶的样子。”黄毛气势冲冲地上前,想像拎小鸡一样把陈晓歌提出来。
可是陈晓歌反应更快,一个肘击,就将黄毛击倒在地。陈晓歌大学时是泰拳社的社长,他的泰拳早就练出了火候,对付黄毛这样的普通人实在是轻而易举。
黄毛捂着胸口踉跄地爬起来,他内心已经乱了方寸,一边往门外退,一边忍不住放狠话道:“老小子,有种你等着我,我去叫兄弟收拾你!”
陈晓歌轻拍身上,好像赶走一丝污秽,面对这样的恶徒,他还有很多招数。道理之外,他也略懂些拳脚,善良之外,他也还有些狠毒,平和之外,他更有些暴虐。以恶治恶,以暴制暴,让这些心灵上的瑕疵与恶不断交锋,终究会消磨了戾气,洗涤了自身。
霓虹灯已燃了半夜,商业街的店铺也依次开始打烊。
“紫薇堂”覆着铜钉的朱红大门也被两个身影扣上了铜质大锁。
男人望着女孩精致的脸蛋,心脏忍不住地咚咚直跳。他忽然皱起眉头,女孩眼底始终压着一层厚厚的阴霾,让他的心里也多了几分沉重。
男人一脸关切,满目柔情地问道:“酒儿,你今天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一直都不开心呀?”
林酒儿抿起俏丽的嘴唇,漂亮的眼睛里,半盛着晶莹的泪水,她沁着香气的唇齿里倾泻出悦耳的声音,尽管那语气满是委屈,“周丽她凭什么那样对我,是我让你帮我打扫卫生了吗,是我让你给我带早餐了吗,是我让你做完了客人,还要一直等我和我一起下班了吗?”
楚年脸色更慌张了,他虽然三十岁了,可温室中长大的他,心智却像个淳朴的孩子,他很理解林酒儿的委屈,但安慰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化作轻烟不知飘向何处了。
林酒儿看着男人笨拙的样子,眸中的泪水更似断了线的珍珠,争先恐后地往下流。
林酒儿最近很不开心,平日里工作再累,有楚年的帮衬,也轻松了许多,生活再枯燥,有楚年的逗乐,也有趣了许多。
要是日子一直这样该多好,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和善的周丽,突然对她没了好脸色,工作中处处使绊,善良懦弱的她忍了又忍,可她脸上的笑容却一天天少了。
就是再迟钝的人也清楚了,是周丽喜欢楚年,而楚年喜欢她,所以周丽对她充满了敌意,可是她有什么错,难道还能控制一个男人对她的喜欢?
就是楚年这个呆子,你跟周丽把话挑明了,或是大大方方地向我表白,可是楚年如果真得向我表白,我要答应吗?
林酒儿眸中的的泪水终于流尽了,梨花带雨的姿态却更添了几分风情。
楚年只觉心脏漏了一拍,呆立在一旁,林酒儿漂亮的眸子捕捉到这一幕,心中的阴霾渐渐消散了。
可是她还是不开心,楚年一点也不聪明,好像也不是不聪明,他学习能力明明那么强,可他在感情方面就是不聪明呀!
霓虹灯光揉碎在夜色中,落在冷清的两个身影里。
灯光逐着街道的梧桐树一路向前,树叶掩映下,是一块写着“春野居”的酒店招牌。
顶楼的平台上,身姿妖娆的女子,依偎在穿着浴袍的男人胸脯上,她眉眼中风情万种,娇嗔般地说道:“夏总,林副总最近可是一直在找你的工作纰漏,你最近要不要收敛点?”
夏诗宇的眼眸中,龙城的夜景尽收眼底,他眯起汹涌着野心与欲望的双眼,语气中透着慵懒,“我出纰漏,大老板才会对我更放心!那林栋自以为是大老板的小舅子,就敢对我指手画脚,却不知大老板最恨这种酒囊饭袋,我嘛,也就是大老板手中的一把刀,既能够为他开疆拓土,又能够为他震慑群臣,但我身上必须有污点,有污点才更方便被大老板拿捏,被拿捏才能让大老板对我更放心!”
火辣的女人在男人怀里撒着娇,又用酥软的语气说道:“我下个星期生日,你一定要来哟!”
夏诗宇眼眸了里洒出一丝轻蔑,唇齿间跳跃着活力十足的字节,“你没事吧!真当我们是热恋的情人,醒醒吧女人,好好享受这夜晚就行了!”
夏诗宇靠在椅背上,思绪飘散在无尽的夜色中,欲望的野兽从心底钻出来,趴在他的肩头,呲牙咧嘴,质问男人为什么不作为,为什么不继续往上爬,爬向更高的地方。
夏诗宇随手将肩头的野兽拎起,像扔垃圾一样甩远,他朝野兽的方向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怀中的女人似乎不满意夏诗宇的漫不经心,扭着臀部转过身,一双如玉质般洁白的双臂撑在椅子上,艳丽的红唇向夏诗宇扑来。
夏诗宇搂过女人的细腰,任夜色翻涌,任酥麻的快感在身体里奔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