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了,每月一次的饥荒终于爆发了,贫穷像病毒一般蔓延开来,整个男生寝室楼哀鸿遍野,互相见面的第一句话都是:“有烟吗?”
我前几天为了抵御这次饥荒摆摊卖的钱,都借给李大明了,他临走前还搜刮了三饼四条和小楠,这让原本贫穷的我们雪上加霜。
我们为了节约生物能,尽量减少一切运动,要么趴在床上死睡,要么一直坐在电脑前打游戏,以此来转移注意力抵御饥饿感,但饥饿感还是排山倒海般的袭来,用兜里仅存的几枚钢镚,买盒烟还是吃顿饭,这是一个哲学命题。
唯一没有被饥荒波及到的人就是茄子,因为茄子一直处于极度贫困状态,这种窘境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茄子,你少给周璐璐买瓶化妆品,就够咱俩吃一个星期的了。”我有气无力地说道。
来我们寝室搜刮食物和烟的三饼,一边趴在地上寻找烟头一边说:“这两天我也没生意了,看来又要散播一波电脑病毒了,要不没人来修电脑,没有收入。”
“四条呢?他也没钱了吗?”茄子问。
三饼有气无力地说:“他的生活费也是固定的,虽然比咱们多,但他这个月剩的钱都借给李大明了,他饿得都在床上躺一天没下来了。”
“李大明现在正花着咱们的钱,胡吃海喝,搂着女朋友在旅店里……”说到这里我哽咽了。
茄子三饼我们三个人同时叹了口气。
三饼哽咽着说:“我现在只想抽口烟,哪怕是旱烟也行啊!”
我听见“烟”这个字,身上所有细胞同时颤抖了一下,我也趴到地上跟三饼一起寻找烟头。
茄子听了这句话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急忙翻自己的柜子,翻了一会,拎出了一个隐隐地透出褐色的塑料袋。
此时趴在地上的我和三饼仰头看着茄子,阳光透过窗户把茄子的轮廓映照得格外圣洁,犹如耶稣降临一般,我和三饼宛如看到了神迹,耳边都响起了教堂里唱诗班的歌声。茄子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着旱烟的烟丝和卷烟纸。
三个人娴熟地卷起了旱烟,小心翼翼地把烟丝洒到卷烟纸上,生怕洒落一根,卷成桶状后用口水封住,在掌心里滚得紧紧的,然后揪掉多余的烟纸,用打火机点燃,一口吸进去,顿时全身的每个细胞都舒展开了。
我说:“看你俩这丢人的样子,咱们是在抽旱烟,又不是在抽大麻。”
茄子吼道:“你他妈不也一样!”
三饼赶紧起身把寝室的门关上了,又上了锁,压低了声音说:“不能让其他人闻见味,要不这点烟丝都保不住了,四条那个家伙不光乌鸦嘴还是个狗鼻子。”
我和茄子赞赏地点了点头。
我说:“茄子,时候到了,你的备用资金先借兄弟们周转一下吧,真的要饿死了!”
茄子说:“我的备用金是万万不能动的,万一周璐璐有事找我,我没有钱怎么行!”
三饼说:“哪有这么巧,没几天咱们的生活费就到了,到时候给你利息。”
“是啊,就买两袋泡面买两盒烟,又没多少钱,我们都要憋死了!”我帮腔道。
茄子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正在此时,茄子的电话响起了短信声。
“你看,这不就来了。”茄子边说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以后,瞪大了眼睛说:“不是周璐璐,是李小明,他说土匪寝室里藏着半条烟,让咱们赶紧过去!”
三个人立马来了精神,准备杀向土匪寝室,可是门刚开,潜伏在门外的李小明夺门而入,顺手锁上了寝室门。
李小明和李大明是孪生兄弟,兄弟俩从小感情极其深厚,从小到大穿一样的衣服,留一样的发型,喜欢同一类姑娘,甚至两人高考都一起考到了我们系。但自从上个月闹饥荒的时候,他俩山穷水尽,因为争抢一个烟头大打出手之后便行同路人,直到李大明这次去找女朋友,需要借钱,才主动向弟弟小明开口说话。
李小明倚着门,抬起鼻子像狗一样闻了闻,说道:“是旱烟,交出来!”
我们这才反应过来,上当了。
三饼说:“你哥把我们的钱都借走了,你还有脸来这里蹭烟?”
李小明说:“他是他,我是我,我也是受害人,再说我跟他早就掰了,赶紧把烟交出来,要不然我去走廊喊了!”
茄子无奈,只好把装烟丝的塑料袋递给李小明。
三饼问:“小明,你怎么知道我们寝室有烟?你鼻子这么灵?”
李小明一边娴熟地卷烟一边说:“我刚刚经过你们门口,看见你们寝室关了门,还有锁门的声音,饥荒时期,大家手指头都懒得动的,你们还关门锁门,明显有猫腻!”
茄子忙问:“小明,你能借钱的地方都借了么?”
小明说:“别提了,过去闹饥荒,我借遍我的朋友以后,还能假装成我哥把他的朋友再借一遍,还能跟我嫂子借,我哥跟嫂子不是吵架了么,这个月不光嫂子那是借不成了,我哥这个狗日的,为了凑路费,临走之前还假扮成我,把我的朋友都借了一遍!”
大明和小明这对双胞胎确实长得像,不容易分辨,我问道:“你们怎么互相假装对方的?熟人看不出来吗?”
小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满脸享受地吐了一个烟圈,慢悠悠地说:“你们分辨我和我哥,第一是靠发型,我是中分,他是二八分,我只要用啫喱水改一下发型就行,第二是我哥鼻子旁边有个小痦子,我假装他的时候画一个就行了。”
三饼“哦”了一声,说道:“怪不得你哥跟小楠借钱的时候还借了遮盖霜,原来是为了遮盖痦子假扮你。”
小明说:“我哥连我女朋友都没放过,我女朋友今天跟我说,她护垫都是跟同学借的,这个禽兽,我嫂子也是,闹脾气为什么非在月底这几天,明知道我们这时候都没钱!”
三饼说:“大家不能坐以待毙,抽完烟都别闲着了,去散毒吧,我前阵子研究了一个毒王,插上有这个病毒的U盘,电脑必死无疑,并且传播能力极强,学校服务区那二把刀修理店根本修不好,等有人来修电脑咱们就有饭吃有烟抽了!男生肯定都没钱,主攻方向是女生,不过这次可别指望小楠了,小楠过去帮咱们在女寝散毒都引起公愤了。走吧,咱们去图书馆和学校机房吧!”
我说:“三饼你信不信,今晚之前,咱们班长肯定来找你修电脑,到时候你好好敲她一笔。”
这天傍晚,班长郭然然果然给三饼打来电话,让他帮修笔记本电脑,三饼忍着激动的心情说,自己比较忙,让她自己送到男生寝室楼下。
三饼抱着班长的笔记本电脑回来的时候,激动得手都在颤抖,不光因为能赚钱,而是这个系的男生都讨厌班长这个人,今天她终于落到了我们手里,电脑到了我们手上,她所有的账号密码我们就都弄到手了。
其实是我在中午的时候登录了陈子瑶的QQ,假装成老师给班长传了一份夹带病毒的文件,才导致班长电脑染毒的,如果不找三饼来修,她的毕业设计文件恐怕就保不住了。
不过事情不能做得太绝,我们只以换配件为由,坑了班长50块钱,但这50块钱足够我们几个过几天的了,这就当她上次举报我迟到的报应吧。
就这样,我们又熬过了两天。
这天上午,我和茄子呆呆地坐在电脑前饿得两眼昏花。
茄子有气无力地说道:“白小杰,老猪和小鸡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从没这样思念过他们,我要坚持不住了。”
“我对猪肉和鸡肉的思念远远大过了他们俩,不要提猪和鸡两个字,我更饿了,我也不想看到你,我现在看你已经像个真茄子了,想上去啃两口。”我有气无力地哼哼着说。
“我现在都想啃自己两口。”茄子也哼哼道。
“茄子,从你的基金里拿出五块钱买顿饭吧!”我哀求。
“那是‘周璐璐专属基金’,不能动的。”茄子依然很固执。
我说:“这样吧,打游戏,如果我赢了,你就拿出五块钱买饭,如果你赢了,我就去十七巷的银行窗口把卡里剩下的二十多块钱取出来。”
茄子说:“行吧!”
战斗开始了,茄子从三局两胜又拖到了八局五胜,正当我这局胜利在望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开门!”
虚弱的茄子我俩近乎爬到了门口。
门一开只见老猪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口,茄子我俩看到他激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这回来的不是室友,是救命的食物啊!
我和茄子关切地问他:“你找谁?”
老猪把手里的塑料袋晃了晃,塑料袋里面熏鸡的气味让我们认出了他就是老猪。
老猪的家乡是北方一座以熏鸡闻名的县城,他每次回学校都会带几只,以防我们不让他进门。
茄子我俩一把夺过熏鸡,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记得大一开学那天,我在龚晓菲的带领下找到了寝室,我是寝室里第一个到的,送走了龚晓菲,整理好床铺,我就躺在床上睡觉,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开了门,一位西装笔挺的小伙立在门外,这个人皮肤白净,头发根根耸立,风度翩翩英俊潇洒,此时门里面的我穿着大裤衩和背心,睡眼惺忪,头发也睡成了鸡窝,这个见面的场景就像是领导下乡慰问困难户,那时我比较害羞,呆呆地不知所措,老猪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来同我握手,特别郑重,像两国领导人会晤一样。
他说,同学你好,我叫朱胜利,以后请多关照。
初见老猪的场景是我大学生涯最刻骨铭心的场景之一,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未接触过如此风度体面的人。
不过好景不长,一周之后老猪就露出了本来面目,笔挺的脊梁恢复到佝偻状态,刺猬般耸立的头发软塌塌地垂了下来,此后的老猪一直穿着异常肥大的卫衣和乞丐般的裤子,终日窝在电脑前打游戏,精神萎靡目光涣散。
我和茄子一边啃着熏鸡一边听老猪诉说他这一个多月发生的故事。
老猪回家后在一家小广告公司实习,不光工资少,时常加班到深夜还没有加班费,一个月下来人瘦了十来斤,每天做着枯燥乏味的工作还要被领导和同事呼来唤去,他实在挺不住了,就辞职回来了。
他说,这次回家实习唯一的收获就是跟女朋友订婚了。
老猪跟他女朋友是高中同学,两个人高一就在一起了,感情一直稳如泰山。老猪每个月的生活费都要被女朋友克扣一大半,这导致他一直都生活在贫困当中,他月底吃不上饭的时候我们就会接济接济他。这些年来老猪每天晚上都要占着寝室的座机电话跟女朋友腻歪一个多小时,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已经过了七年之痒的两个人依然如胶似漆。他女朋友在城市南郊的另一所大学,一两个月会来学校看他一次,老猪是一个宅男,终日宅在寝室里不肯出门,能把他召唤出去的除了饥饿就只有他女朋友了。
老猪说:“上班真的太累了,还是在学校好,实习的时候我就整天想回来,想咱们寝室,想你们,还是咱们在一起好啊,毕业之前我就赖在学校不走了,哎,可是在学校也只能再呆三个月了。”
他说完之后,一脸悲伤的表情,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凝重,此时我正跟茄子争抢最后一个鸡翅膀,看到老猪这么悲伤的表情俩人都羞愧地缩回了手,我俩对视一眼,然后努力装出同样惆怅的表情。
空气凝滞了好一会,我和茄子都很讨厌这种气氛,脸上强装凝重,心里却都想着最后那个鸡翅膀,这时候老猪忽然抬起头问:“鸡呢?”
我脸一下就红了,我说:“就剩下一个翅膀了,都被茄子吃了。”
“不是,我是说咱们寝室的小鸡。”老猪道。
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位叫小鸡的室友,我说:“小鸡走了快两周了,应该快回来了。”
茄子说:“对!他走的时候还顺走了我一盒烟!”
老猪无奈地看了我俩一眼,皱着眉头抽了口烟,脸上的表情更加惆怅了。
晚上六点多,打了一下午游戏的三个人头晕眼花,又饿得饥肠辘辘,老猪决定请茄子我俩出去搓一顿。
走出寝室,夕阳刚刚落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风徐徐,吹在脸上特别舒服。
老猪问:“茄子,你跟那个周璐璐关系发展得怎么样了?”
茄子清了下嗓子,装腔作势地说:“我们已经从眼神交流发展到肉体接触了”
“为爱鼓掌了?”我和老猪同时一惊,老猪脱口而出。
茄子扭捏地说:“哎呀,什么啊,我上次牵了她的手了。”
我警觉地问:“什么情况下牵的?”
茄子脸一红,说:“过马路的时候牵的。”
我说:“你都追她三年了,马上都要毕业了,还只牵过手,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茄子说:“人家小姑娘特别单纯特别善良,我也没往歪处想,我可是正人君子。”
老猪说:“那你解释解释你电脑里的黄片是怎么回事。”
茄子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经过服务区的时候,老猪要去买烟,茄子跟他一起去了,我则在门口等他们,服务区门口人来人往,这时忽然从人群中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人看到我后,径直向我走了过来。
我的心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