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漫山翠黛。
小陇山下有一处村庄,离镇子二三十里,村中人烟稀少,被划分整齐的农田包围。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村东头种有一株大榆树的院子“吱呀”从里推开,钟离白执着妻子的手从院内走出。
今年刚刚及冠的钟离白身高八尺,面白如玉,丰神俊朗,颇有几分书生卷气,面含微笑地往门前一站,不似乡间农夫,倒像个正儿八经的书香贵公子。
事实上,钟离白在家既不务农耕种,也不苦读诗书,更不经营商贾,从他七岁至今,一十三年里,吃穿用度,全靠妻子一人挣钱维持。
但妻子同他一样,也不经商耕种,或是采桑织麻。
他的妻子白氏,是个猎户。
白氏看起来不像个猎户。猎户都是满面风霜、五大三粗的,白氏却身材婀娜,亭亭玉立,肤如凝脂,眸若秋水,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在脑后简单挽一个发髻,如瀑布般写意地垂下来,在清晨的凉风中与白色衣裙一同翻飞,像个倾国倾城的公主。
公子儒雅,美人如画,郎才女貌,是这村里十几年来一直为人称异的奇观。
“夫君,奴家去了,菊花茶已经泡好,就放在案几上,你在家安心静坐,午后我便回来。”
“娘子辛苦,这几天有些想吃狍子,若是在山中瞧见,娘子不妨留意一二。”
“好,记得了。”
白氏浅笑着松开丈夫的手,背起她用了十几年未曾更换的那柄青色长弓,拎起箭壶,转身朝山中行去。
钟离白站在院门口,一直目送那抹莲白色消失在山坳间,方才合上门,回屋去了。
他这边刚进屋不久,天边忽然划过一道剑光,落在院门外,化作一老一少两个道人。
老者须发黑白掺半,着八卦青袍,面色枯槁,双眼却神光湛湛。年轻的那个只十六七岁,锦衣玉冠,背负长剑,落下后便左右观望,神情之间颇有倨傲。
“师伯,这荒山野岭的,哪有什么宝贝,你怕不是老眼昏花看错了吧?”
“看错绝无可能,刚才那道光束冲天而起,乃是无数草木精华汇聚而成,非千年草药、先天木灵不可有,只是奇怪为何现在却寻不到了……汉宵,你去扣门问问这户人家,可曾见过什么异象。”
年轻道人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挥袖一拂,一道无形气劲朝院门撞去。
“无礼……”
老道人看他出手就要毁人木门,眉毛一竖,正要呵斥,忽然面露惊讶,那道连寻常土墙都能崩塌的气劲轰在门上,竟然反弹了回来。
砰!
老道人挥手击散气劲,伸手扯了一下年轻道人,将他拽到身后,再望向面前这座平平无奇的小院落时,神色间已经多了几分肃穆。
一抹微不可察的青光在他双目间闪过,老道人凝神朝院门看去,只觉目光所及之处气机凝滞,再多的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这似乎就只是两扇普普通通的木门。
“谁啊?”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院内传出,接着是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不急不缓,院门“吱呀”打开。
钟离白站在门后,目露询问之意看向两名不速之客,“两位道长有事吗?”
看到他的样貌,老道人先是惊讶了一下,而后仔仔细细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发现钟离白身上毫无法力迹象,就只是个普通凡俗,这才略微收起讶然之意,捋着胡须道:“老道南山子,这是我师侄秦汉宵,途径贵地,望见此处妖气冲天,恐有化形异类为祸人间,特来降妖除魔。小兄弟可曾在这附近瞧见什么怪事?”
钟离白摇头道:“没有,我们村子太平得很,道长怕是看错了吧。”
南山子目光越过他望向院内,“不知可否容贫道进屋一看?”
“恐怕不太方便。”
“有何不便之处?”
“不知道,但就是不方便。”
秦汉宵站在南山子身后,指着钟离白鼻子骂道:“狗东西,让你闪开你就闪开,再磨叽小爷一剑劈了你!”
钟离白作出害怕的表情,“哇,你师侄说要杀了我哎,这我还怎么敢让你们进来,赶快离开,不然我报官了。”
他这番话说出来,语气平平淡淡,怎么听都没有一丝恐慌的意味。南山子目光深邃地盯了他一眼,迈步闯向院内,更加坚定了要进去一探的想法。
眼看一老一少两个道士就要闯进来,钟离白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忽然向前跨了一步,站在院门外。
“都说了真没什么异常,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
老道人眼中,站到门外的钟离白身上忽然“轰”地爆发出惊天气势,浓郁到近乎实质的草木精华从他周身穴窍狂涌而出,纠缠到一起,化作一道粗壮光柱直冲云霄,气势之磅礴,几乎让人窒息!
“你竟然……!!”
……
小陇山,山名中虽带一个小字,实际上却一点也不小。它是祁岩山脉的一条小尾巴,养活了周边六七个村落的猎人,山中什么毒虫猛兽都有,传闻深处甚至有积年累月吸收天地精华化生而出的魑魅魍魉,很少有猎户敢深入。
在这人迹罕至、遮蔽天日的山林深处,此时却有一抹白裙轻盈闪过。
白氏在一块翘起的青岩上借力一踩,纤细的身姿高高跃上半空,弯弓搭箭,嗖!
箭若流星,射入十几步开外的灌木丛中,一只小狍子应声倒地。
白氏走过去,俯身拎起狍子,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簌簌!
身后草丛一阵晃动,一道白影忽然从草丛中扑出,跃向她背后。
“阿玉,离魂草找到了吗?”白氏并未回身,早有预料地出声问道。
白影落地,忽然炸起一股青烟,化作一个青衣少女站起来,双手捧着一株六叶三花的药草,噘嘴道:“姐姐,这株离魂草可是姥姥库房里仅剩的存货了,十几年来,你一共取了两千多株珍奇草药去给那男人调养身体,这样做真的值吗?这些药草要是你自己服用,现在早就突破桎梏、修成正果了!”
白氏转身接过她手中的离魂草,脸上仍然是那抹浅浅的微笑,淡淡道:“哪有什么值不值的,只要还要一丝希望,我就不会停手。补全夫君身体的漏洞、助他踏上修炼之途,一起恩爱千年万年,共度余生,这是我唯一的念想,为此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阿玉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那个臭小子攒了几辈子的福气,竟然让姐姐你如此倾心于他,连青丘之国的公主都不做了……哼,明明就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只会吃软饭的凡夫俗子!”
白氏佯装嗔怒地白了她一眼,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凛,一把拽过阿玉,足下发力,飘然朝后方掠去。
咻——!!
一道金色剑光激射而至,斩在两人先前所立之处,雷蛇迸溅,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花草劈成焦灰。
“山中狐魅,妄祸人间,不亏本真人跟踪了你十几日,今天终于抓住马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