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难不死,必有余生
“宰相齐幻生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
“昔以儒家邪术,祸乱朝纲、愚弄圣君。洎乎晚节,秽乱朝堂。”
“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
“又有其妻叶沛凝者,妖孽隐于市,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
“今日,齐幻生九族当诛,满门抄斩,是可谓替天行道、重镇安康!”
“是可谓清除佞臣、匡扶社稷之大义!”
“是可谓斩妖降魔、百世不忘之神功!”
……
脑海中,一连串支离破碎的画面重新浮现。
那是一个十年前的正午。
烈阳似火、人心如麻。
酷热的刑场之上,提刑官一身盘领窄袖大袍、满头大汗,慷慨陈词间,控诉着齐幻生夫妻的无穷罪孽。
一桩桩、一件件……
莫须有的罪名比皇天后土还要沉重,叫跪在地上的齐幻生,塌垮了高傲的脊梁。
铡刀高高扬起,冰冷的刀口,成了天地间唯一一处没有被高温渗透的净土。
“铮!”
“铮!”
连续十几颗头颅呼啸着跌落,喷溅出无数刺鼻的鲜血。
而在这些惊恐的头颅之中,就有一颗……
来自秦歌面前的这个少女……
……
秦歌猛地回过神。
他的双眼紧紧聚焦在白衣女孩儿的身上,怅然若失。
“原来,你没有死啊……”
“……”
少女只是擦了擦眼角的泪。
她困惑地抬起头:
“公子哥哥,您在说些什么?”
“我为什么要死呢?”
“公子哥哥,我好冷,你能不能来抱抱我……”
……
秦歌微微摇头,只是轻声地呢喃:
“那个时候的你,最多也就五六岁吧……”
“自然是记不清,刑场上发生的一切冤孽了……”
对于修行者来讲,有的时候,缘分才是生活的主题。
就像秦歌面前的这个女孩儿,尽管十年过去,容貌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那种由命运牵扯起来的熟悉感,仍旧叫秦歌无比确定,自己的判断绝不会出错。
——她,就是齐幻生的小女儿!
双目一缩,一道金光朝着少女投射过去。
“大难不死、必有余生?”
秦歌疑惑地皱起眉头。
他看不懂这道命格。
——而且这居然还是一道……五品的命格!
它究竟是什么意思?
从字面上看,这根本就是一句废话嘛。
大难不死,当然还有余生了;如果没有余生,那显然意味着,苦主早就在大难之中殒命了……
难道这是在说,少女大难不死之后,注定还要面对更加残酷的浩劫?
又或者是说,少女大难不死之后,终于可以开启一番全新的人生?
秦歌深吸一口气。这还是他头一回碰到如此模棱两可的命格。
“来吧!”
半晌后,他突然一笑,朝着女孩儿伸出了手。
“我来抱抱你!”
少女闻言,眼眶登即一红,怯生生扑进秦歌的怀里,任由他把自己横抱在胸前。
少女极力颤抖的身躯,在这一刻,终于恢复了安宁。
……
“主公!”
旁边的柴柴突然开口,用只有秦歌才能听到的声音提醒着:
“这女孩儿很不对劲。”
“我看不透她是人是鬼。”
“呵呵……”秦歌笑着摇头:“无妨、无妨。”
“这女孩儿显然不可能是人,毕竟她的脑袋都被砍过一遭了。”
“但是,她倒也未必一定是鬼。”
……
“小姑娘?”
秦歌摸了摸少女的额头:“你叫什么名字?”
怀中的姑娘怯懦地趴在秦歌胸膛上,颤颤巍巍地抬起头:
“我叫齐牧楚。”
“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呢。”
“对得起你父亲的文采。”
“我父亲?”
齐牧楚迷离的泪眼猛然睁大:“公子哥哥,你认识我的父亲?”
“认识啊,在你还没有出生之前,我就认识他了……”
“哦……”小姑娘耸了耸白皙的鼻翼:
“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从小就生活在萧家大院之中,给小姐做了十多年的奴婢,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脸。”
“没关系,以后你会见到的。”
……
慢慢地,秦歌抱着惊惧的少女,终于走进了萧家大院的正门。
满地是血,残肢断臂,充斥一堂。
也无怪齐牧楚会觉得这里过于寒冷,就连修道有成的秦歌,乍一进来,都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从周遭的物件陈设来看,此地显然是一处富豪的宅邸。
前有湖石假山、蝠池,后有绿天小隐、蝠厅。随处可见的珍珑瓷器错落有致,搭配着星星点点的夜明珠,分外高雅。
然而,此时此刻,这座曾经人丁兴旺的宅院,却分明再无生意。
仅是地上躺着的、横梁上吊着的、假山上趴着的尸体,就有三四十具。恐怕就算把所有的家眷奴仆都计算在内,也不过是这个数字。
“何愁何怨?”
“何必灭门?”
饶是秦歌几十年来红尘阅历无数,仍旧很少看到如此赶尽杀绝的场面。
“汪!”
柴柴突然大叫:
“那里有一口井!”
秦歌循声望去,只见假山的背后,一口幽邃的深井井口大敞,边缘上,还残留着无数新鲜的血迹。
“井仙?!”
秦歌瞬间回想起刘铁汉同他讲的“雍京三劫”,其中就有一劫,是这所谓的“井仙之劫”。
二话不说,他直接一个腾跃,纵身跳至水井的旁边。
“应该没错,邪气正是从水井之中散发出来的。”
而且,在离水井不远的地面上,还杂乱地堆砌着十几颗巨石。很显然,是有人故意搬走了镇压在井口的巨石,这才将水井中诡异的“井仙”释放出来。
“汪汪汪!”
柴柴下意识就想跳到水井之中,一探究竟。
以他两甲子的道行,自然不会畏惧任何游荡在民间的妖孽。
“柴柴,不要做无用功了!”
秦歌轻声把柴柴叫回来。
“就算酿下灭门惨案的元凶是那神秘莫测的井仙,可你此时才跳进去追赶,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雍京城的地下河道错综复杂,曲折通幽,有的连接着城外的泗河,有的连接着黑水,甚至还有的,干脆只是埋藏在地底的暗、没有任何地面上的支流。”
“因此,你盲目地跳下去、不得方位,若是栽进井仙的老巢,未必就能平安自保。”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好吧……”
柴柴不甘心地张开嘴,露出一排锋利的牙齿,把秦歌怀中的小姑娘吓得又是一颤。
“公子哥哥……”
齐牧楚委屈地趴在秦歌胸前:
“这大黑狗长得好丑、好吓人!”
“你说屁呢!”
柴柴怒了。
要不是秦歌护着齐牧楚,它势必要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儿吞入腹中、再放个响屁排走。
……
“究竟是谁挪动了井口的巨石呢?”
秦歌盯着那汪被血液浸染至通红的井水,若有所思。
“小姑娘,是你吗?”
“嗯?”
齐牧楚疑惑地抬起头,表情还沉浸在目睹灭门惨案的恐惧之中。
很显然,她根本听不懂秦歌在说些什么。
“公子哥哥,你是说,妖怪……是从井水里跑出来的吗?”
“倒也不一定。”
秦歌摇了摇头。
“很可能妖怪就在此时此地的某个角落里,窥探着我们呢。”
“啊?!”
小姑娘俏脸吓得煞白,赶忙又钻进秦歌胸前,再也不敢抬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