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人心,而更加可怕的是,你还没看清一个人,他却读懂了你的一切。朱元帅听到甫玉的话,心里有些打鼓,这个坐在他身旁的人,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在这种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他无疑是个危险的人物。但当下还不是个撕破脸的时候,于是转向甫玉说道:“先生,请移步帐内说话。”
甫玉跟着朱元帅走进校场营帐,还未等他仔细观察这个环境的时候,已经有个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里:“元帅,先生!”说话的正是李善长。朱元帅不语,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尔后便是一片沉默,朱元帅似乎还在思考些什么。良久,还是朱元帅说话了:“先生如何便得知,本帅准备攻打高邮了?此等军机,除了本帅和善长外,无人知晓,不知能否告知?”
“还请元帅勿怪,这一切都只是甫某的推测罢了。”甫玉答道。
“先生因何事而有此推定?”朱元帅又问道。
“所谓,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这两日不断有粮车出城,甫某出于好奇便找人打听了下,说是运往六合的。”
“六合属我城池,两城间运送粮草,那不属于正常的么?”
“六合只有两千兵马,而这出城的粮食却是数万人补给,除非……”甫玉顿了顿,“除非是要用兵高邮。”
“既然先生已经知晓,不知先生是否助我?”朱元帅说得缓慢,但却是字字清晰,甫玉知道,这是朱元帅给他最后的通牒。
“元帅若是此时对高邮用兵,百害无利,请元帅三思。”甫玉没有正面回答朱元帅的问题。
“请先生说来。”
“元帅与诚王之所以起兵全都是因为要推翻暴政,实属同道,此时若是用兵便是自相残杀,为天下之人所不齿,于元帅大业无益,此为其一;高邮易守难攻,元帅如能成功也必是苦战之后的结果,若元军此时来犯,元帅必无力抵抗,失去的何止是高邮,此为其二;高邮新胜,士气高涨,百姓渴望安稳,若是元帅进犯,必定会迁怒于元帅,同仇敌忾,死守城池,就算元帅有幸夺取此城,也会被城中百姓唾骂,失去民心,难以治理,此为其三。元帅志在天下,何必为了一城失了英明?”
甫玉分析得不无道理,朱元帅听罢,陷入了一阵沉思,倒是李善长说话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张士诚野心勃勃,若不趁其羸弱,将其消灭,日后恐怕将会是难缠的对手,若将来元帅用兵于天下,张士诚却在元帅的后院点火,使得元帅进退失据,那终将是一场灾难。望元帅切勿重蹈楚霸王覆辙,将天下拱手送于他人。”
“天下之大,民为根基,若到那时,张士诚民心相悖,自会有天下人讨伐,何必为了眼前小利而折损元帅大业?”甫玉见李善长未肯罢休,不禁无名火起,借机损了一下他。
“你……我看是因为先生与那张士诚有旧,跑来当说客的吧?”经李善长这么一说,朱元帅不禁看了一眼甫玉,这眼前的青年俊朗无害却是心思沉重,难免没有这个可能,接着又陷入一阵沉思。
甫玉知道朱元帅开始怀疑自己了,若纠缠这个问题,恐怕也是多说无益,于是说道:“元军于北,兵力强盛,若用兵,则张士诚首当其冲,如今若灭张士诚,元帅必为视为朝廷大患,难得安宁,元帅据江左之地,物产民丰,若能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则南方可定,南方定,元帅势力必将强盛,而张士诚常年与朝廷作战,必会疲弱,到时再拿,岂不容易些?”
“听闻先生巧舌如簧,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先生为保高邮,将天下局势划分得如此清楚,难道也要效仿三国卧龙作隆中对么?只怕是要东施效颦,贻笑大方了,殊不知,龙若无足,岂可称龙?不过只是一条长虫罢了。”李善长本就甫玉没有好感,昨夜还受到朱元帅招揽,不禁心生嫉恨,不仅要在攻打高邮上的问题上抢回话语权,还要狠狠地讽刺一下甫玉。
“怕是善长兄寡闻了吧?《山海经》记,西北海之外,有烛九阴,视为昼,暝为夜,世称烛龙,烛龙无足,却司光亮,烛龙飞舞,则天下光明。甫某若能做这烛龙,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岂非好事?”
“你……”
李善长待欲再说,却被朱元帅打断说道:“好了,命人送先生回住处,其余事以后再说。”
听朱元帅这么一说,甫玉知道,他始终还是没有得到朱元帅的信任,如今已经撕破脸,若要再说服他,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
和州,驿馆
甫玉浓眉紧锁,朱元帅粮草已发,兵马很快也会动身,这高邮怕是要凶多吉少了,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如今和州的兵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个声音打破甫玉的沉思,只听沈傲说道:“先生,方才有人送来一封信。”甫玉赶忙将书信打开,不禁脸色苍白,叹道:“该如何是好啊?”
“先生,这信上写些什么?为何叹气?”沈傲问道。
“羽山有难了!”甫玉颤声说道。
“啊,那咱们这就禀告朱元帅,收拾行装,准备回羽山。”
“我们是走不得了,”甫玉说道,“你且到门外看看,就知道了。”沈傲一听,急忙赶到门外,只见驿馆门口已有重兵把守,沈傲待要出门,便有卫兵举枪拦住喝道:“元帅有命,驿馆内所有的人不得外出!”沈傲何时受过这个气,待欲发作,心里想到不能连累甫玉,只好作罢,回见甫玉。
“先生,门外好多兵,这是为何啊?朱元帅为何要将我等囚禁在此?”沈傲问道。
“朱元帅这是铁了心要对高邮用兵啊,他将我囚禁在此,一是怕我跑回高邮,对他不利,二是将我留作疑兵,我在和州,张士诚必定会认定我定是受命于朱元帅,已将高邮城内的情报都告知了朱元帅,必定会重新布防,城内兵士不熟悉新的守城策略,定会吃大亏。”甫玉说道。
“这朱元帅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呢?昨夜还不是要拜先生为军师的吗?”沈傲抱怨道。
“这打仗只有形势胜负,没有人情。”
“那这仗何时能打完啊?难不成又像之前一样,打好几个月?那我们怎么回羽山啊?”沈傲抱怨道。
甫玉沉默了一会,说道:“你将所有人都喊来,晚上找机会跑了吧,你若能回到羽山,千万要找寻到我师父。”
“对对对,不能坐以待毙,”沈傲盘算着,转念一想,甫玉这话说得不大对,于是问道:“先生,您不走吗?”
“我命悬于此,恐怕走不掉了,你们别因为我白白丢性命,快找机会走吧!”甫玉淡淡地说道。
“先生何出此言?我们带着先生杀出去便是!”沈傲毕竟少年心性,思虑的也没有那么多。
“外面士兵这么多,带上我,你们是走不了的,听我的,逃命去吧。”
“先生只是劝朱元帅不要打高邮,他不听也就罢了,怎么会杀先生呢?兴许他拿下高邮就会放了先生的。”
“不会的,”甫玉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若胜了,便表示我没有才能,只是诚王的说客,有心阻挠于他,必将除我以绝后患;他若败了,表示他没有听我的劝,做了错误的决定,愧于见我,也会杀了我。我有心无力,师父我只能拜托给你了。”
沈傲还要说什么,见甫玉如此决绝,只好出去召集众人。待众人一到,唯独不见常遇春,于是问道:“遇春去哪了?”
“先生,常兄弟自从早上去了军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白川答道。甫玉一听,不禁想到此事或还有转圜的余地,于是对白川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白川于是领命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