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曙光再也没有亮起。
他也再没去过城墙之上。
丙子同年，灵越国于内，秋风萧瑟庄稼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天子不予开仓放粮，反以增加税收。
于外，边疆连连战败，皇帝不得意下只得命肖离愁率兵二十万平去站边疆五十万蛮族，此行只得成功，不得失败。
皇帝将洛阳城中的老百姓作为筹码，被天子军团团围住，意欲再明显不过了。
出征前一晚，肖离愁身着冰冷泛蓝的铠甲，环顾空荡荡的将军府，冷笑一番。
他想起了前庭一片狼藉尸骨成山，想起来了洛阳城中老百姓的冷眼旁观，想起来阿爹血淋淋的头颅怒目圆睁，死不瞑目，还想到冰冷的雨夜里那仅存的余温。
阿爹守护的山河到底是什么山河？这世道到底又是什么世道？战争连绵不绝，人与鬼魅同行。
年少轻狂无知的他，怎么就听不懂阿爹用心良苦的告诫，落得此般生不如死的下场，他终究懂的太晚了，晚到要用将军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来给他陪葬。
肖离愁借酒消愁，仰躺在凉亭上看着晓月，口中喃喃道:“抱歉，阿爹，这次孩儿不能听你的话了，这人间也该换一换了。”
喝到恍惚间，肖离愁突然觉得有人唤他，侧身便看到墙头那颗乌黑的脑袋，双手正费力的挂在上面。
她冲他傻乎乎的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肖离愁！离愁哥哥！是我！我可算见到你了。”
肖离愁寥寥瞥了她几眼，轻嗤一声，又来了。最近他的幻觉似乎越来越严重，都能听见声音了。
喜乐趴在墙头看的出神，以为肖离愁在对她笑，一下子心猿意马，手滑摔了下去发出“嗷呜”一声惨叫。
等肖离愁再看时，墙头已经没了踪影，他自嘲，怎么可能真的是她。
若要真是她，该有多好。
次日，天将破晓时，才证明这一切不是幻觉，肖离愁一眼就在门口发现了喜乐，她倚着墙基边，蜷缩成小猫一般呼呼大睡，素衣上有些斑驳的血迹。
将军府的墙头可不是说爬就能爬的，四处布满了有毒的芒针和细刺，一个不小心会要人命。
这丫头，怎么敢？
肖离愁的心柔软到不可思议，他遣退了随从，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喜乐，往深巷走去。
半盏茶的功夫，喜乐好似感受到了动静，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随后一脸惊喜的望着他，双手箍紧了些在他怀里蹭了蹭。
“肖离愁，你不嫌弃喜乐的对吧？我就知道……这些天，我真的好想你啊……”
几乎是喜乐睁眼的同时，肖离愁眸间就染上了一层冰霜，语气也是十分疏离，他问她:“喜乐姑娘，你说你想我？你喜欢我？你是来报恩的？你不是坏人?我自认待你不薄，可你为何要联合起阿爹来设计我？这就是你们妖怪的喜欢吗？恕在下实在担待不起，无福消受。”
喜乐心蓦地凉了，她想解释可又不知如何解释，事实好像就是他说的那般。
“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肖离愁，你相信我，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喜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擦都擦不掉，她委屈极了:“肖离愁，你可还记得前些年青城山上救下的那只白狐？你知道吗？那便是我！”
肖离愁把喜乐放置在医馆前，仿佛结着雾气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神色，他淡淡答道:“记得何如？不记得又如何？喜乐姑娘，不管如何，就算山移水竭，我都不可能爱你，懂了吗？”
“不懂。”喜乐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了下来，不是问她嫁人了吗？不是要跟她结秦晋之好吗？全是假的，骗子！喜乐露出獠牙朝那手腕使劲咬去，鲜红的血液顺势流了出来。
肖离愁连眉毛都没皱，就眯着眼睛看着喜乐，没有任何表情。
隔了半响，他问她:“咬完了吗？咬完了就乖乖去医馆包扎。”
喜乐抬起氤氲的眸子看着他，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撕裂一般疼，疼的她无法呼吸。
喜乐想起师傅说的人类凉薄善变，倒是真的应了，自从她安插在城中的探子来报，喜乐便火急火燎的下了山，得到的却是这席淡漠冰冷的话语。
这感觉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出来劲，喜乐吸了吸鼻子，还是不死心的道。
“我没事，肖离愁，你不想见我可以，但若你此行不去边疆征战，我便保证，今后定不会来骚扰你，我说到做到，肖离愁，这次算我求你了。”
喜乐扯住了那冰冷泛着寒光的战袍，一边拼命拽着往回拉，一边眼泪汪汪的望着她。
这本就是皇帝设的一个死局，或赢或输皆无果，二十万战五十万，此战必定凶多吉少，生死场，无人还。
连喜乐都知道的，他又怎会不知？
肖离愁静静看着她，一载不见，她出落得更加风韵，眉眼带着繁星，一颦一笑，倾国倾城。
有那么一瞬间，仅仅是那么一瞬间，肖离愁真的很想放下那些所谓的国恨家，就这样被她拉回去。
余生就与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俪影双出双入，足矣。
可他怎么能，将军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黄发妇孺无一生还，整日如怨鬼般天天在他梦中呼啸，他又怎么敢。
是，他不能亦不敢。
他眸子暗了暗，再次推开了她:“喜乐姑娘，请你自重。”
喜乐怔怔，望着那猎猎离去的背影，喊道:“肖离愁，你会死的！”
微风凉如丝，卷走地上的枯叶，他脚步坚定，没有驻足，亦没有回头。
“好，肖离愁，你要去，我便在这将军府等你，十年半载我也等的起，你若不归，我就不回！”
来此之前，惊华百般阻拦，他到底是怕喜乐跟他一样走上一条不归路，经过几百年来岁月的沉淀，他都还走不出来的心结，喜乐怎么可能承受的住。
喜乐眼里有些许风霜，她笑了笑答。
“三哥，我想赌一把，我赌肖离愁跟其他人类不一样，我赌肖离愁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