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祠旁某出租屋的浴室。
升腾的水雾笼罩住陈远的宽肩窄臀,他睁大眼睛看着花洒喷头流出的水柱,略高于肌肤温度的热水顺着发梢向下…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脑海里各种情绪都在发酵,他不知道该往哪走。
向上是危机重重的未知大门,向下好像也并不平淡,陈远低下头喃喃道:“从我来锦江的那一刻,我能走的路就已经固定了。”
陈远将发丝上的水滴甩掉,这是别人的房间,没有洗漱用品,只能等它自然风干。
大概过去三分钟,陈远将洗漱台上的白背心和工装裤穿在身上,这套衣服被洗过很多次,边边角角都已经褪色。
破洞和补丁在其他人身上就是贫穷,但在陈远身上就是潮流,决定三观的不一定是阅历,还可能是五官。
洗漱台上除了衣服外还有一条用灌木叶编制的草裙,看到这条草裙陈远的血压都要冲破大脑皮层,他一直不敢回想,他是如何用怪异姿势一步步走到灌木丛的,又是如何用绿色小圆叶编织草裙的。
光这些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永和祠外停着的一排排警车和凑热闹的围观群众。
陈远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下解释他不是变态,又是如何声明他不是凶手的。
等到警察在祠内搜寻几遍并没有发现凶杀现场,又在安家网上找到陈远的身份信息,不然任他再怎样能言善辩,拘留怕是少不了的。
人群里大妈一身大红睡袍,看热闹她是专业的,大半夜还拿着木制小马扎,在围观群众里也算是独树一帜。
大概只有她才知道陈远在一本正经的胡诌,除了行为艺术大师,谁会大晚上在祠庙里裸跑?
不过即使这样,她还是将陈远领回家,给他找了一套旧衣服。
“说吧,跑祠里干嘛去了?”
大妈递过来一杯温热开水,语气平缓和蔼。
温开水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驱散了骸骨巨龙遗留的寒霜,陈远稍微组织一下语言道:“我听您说了千脚大仙的传闻,很感兴趣,所以我顺道去瞅瞅。”
“别跟我说这些废话,你知道我问的是啥?”大妈瞥了眼陈远,一脸严肃。
“额…是关于我怎么会那样一副装扮吗?”陈远弱弱的询问,越说声音越低。
“你说呢!”
陈远选择性忽略大妈抛来的白眼,不动声色地轻抚下工装裤的口袋,那里面是一张写着地址的纯白卡片。
“我真的是去看千脚蜈蚣了,没骗你。”
陈远确实是去找千脚蜈蚣了,只是一路上的艰辛不足道也。
大妈定定地看着陈远,目光在他的眉眼处游走,像是在临摹什么,又像是在透过他思念谁。
“他每次也这样说。”
“谁?”
“我儿子!”
大妈声音低沉苦涩,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全家福,照片上只能看到两个人,另一个只能看到半截身体。
“他是我儿子,我和老王结婚当晚才见面,两年后有了他,他小时候很调皮,总是去掏树上的鸟窝、砸对家的窗户,我每天都要给他洗衣服和挨家挨户的道歉。”
大妈手指上有厚厚一层老茧,她摸着照片缺口处,眼里有缅怀和沉重的伤感,但说到儿子年少的糗事,语气突然变得轻快起来:“他小时候真的鬼灵鬼灵的,我从没见过那么调皮的孩子,几乎闯了你能想到的所有祸。那时我也是第一次当母亲,我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他,我每天都在担心他变坏。”
照片上的缺口早就被老茧磨得褶皱,但大妈还是不肯松手。
“但后来他就长大了,我的记忆还停在他不断闯祸上,他却在我不知不觉中变成大小伙子,他只比你矮一点,不过他要更帅一些。”
大妈嘴角旁显眼的大痣都在闪着幸福的光芒,可是还没保持几分钟,她的情绪忽的低落下来。
“我不知道他做的什么工作,他从来都不告诉我,但我知道很危险去,有几次我看到他背上陈旧的疤痕,我很想哭,但我不能,我还要当做没看见,让他放心离开。”
陈远递上一张纸巾,大妈摆摆手示意不需要,她眼角噙着泪,思绪沉浸在记忆里。
“你身上的那张卡片,我儿子也曾有一张。”大妈抹了下眼泪,声音哽咽颤抖:“你们什么都不说,我就权当不知道,但是你们不能不辞而别,五年了,距离上次见面已经五年了,究竟活着还是死了,我都不敢去问,我只能每天快快乐乐。”
陈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张张递上纸巾。
“让你见笑了,我平时不像现在这样多愁善感的。”
大妈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她很快调整好状态,除了红肿的眼眶,再也看不出其他异样。
“能抱抱吗?”
陈远正准备踏出房门,扭过头看到大妈站在门框上,眼里闪过乞求。
“一路顺风!”
陈远重重点头,带着大妈的殷切祝福离开房门,七十二路早班车就快到了,他得提前到永和祠站等候。
“你在外面是否有人给你端杯凉白开呢?”
大妈痴痴望着陈远离开时的背影,记忆又回到五年前。
“妈,我回来!我带了你爱吃的荷花糕。”
“我在外面一切都好,战友们非常照顾我,你放心吧!”
大妈脸上是浓浓的慈爱,眼里流露出幸福光芒,可惜没持续几秒,她的眼角突然下垂,眼神很快变得怨毒,面容也逐渐扭曲。
“李桂芳,你怎么能把我的入学通知书撕掉,那可是我拼命得来的!”
“我做什么都要向你请示,你不允许的,我就不能做,我已经二十二了!”
“我已经被你锁在家里了,你还想怎么着!”
“我恨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喔…唔!”
“…”
缺了一角的全家福被暴力撕成粉碎,大妈猛地掀翻茶几,抽屉里东西散落一地。
那是无数张照片,无一例外都缺了一角,不管是黑白还是彩色,不管是单人还是全家福。
“我那么爱你,你怎么能恨我,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
凄厉恐怖的低吟从大妈嘴里发出,此时她好像变成两个人,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然后坐在原地用剪刀不停地扎散落在地的照片,一张又一张。
…
“咦,我在干什么?”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妈疑惑的脸上,她像是什么都忘了那般,捡起照片随意塞进抽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