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找不到工作,一个人坐在花园?”
“对。”
我看着花君,他脸上洋溢的神情,让我羡慕。
地铁上他和两个姑娘开口畅谈的样子,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如果我有他一半的开朗,在这座城市光鲜艳丽的活下来,一定没问题。
“那你也不应该来这座公园啊,这里都是大叔大妈健身的地方。”
“哈,我说他们怎么一直奇怪的看着我。”
“开玩笑的啦,不过,年轻人来这里真是不多。”
“如果你忙的话,就去忙吧,我还要在这里坐很久。之前看过的那些书,在肚子里都快发霉了,想着把它们晒晒,看能不能让我收获点什么。”
“不忙。晒书?你这家伙还挺有趣的嘛。”
“别取笑我了,我到现在连一份工作都没找到,投稿失败到现在,不找一份工作,住什么,吃什么。”
“你知道我在地铁上和她们说什么吗?我告诉她们,以前我坐火车的时候,因为没有钱,只买了一站票。买了一站票,我没有下车,然后只要列车员来检查的时候,我就躲在厕所里,一躲就是几十分钟,就这样,一直躲到终点站。然后她们问我,出去了吗?成功的溜出去了吗?答案是没有。因为没有钱买票,我被强制送了回去。我逃票去的时候,他们跟我说,没事的,最多只是被赶到大街上流浪而已。那次我没有,真背,糊里糊涂睡了一夜,就被赶了回去。出了这么多丑态的我,她们当然笑的很开心了。怎么样,你也要学这样的幽默吗?”
“?”
“你跟我说的那些心事,我都知道。这个地方确实不适合你这样的人,很多人只想着离开这里,他们对这里的憎恨,不住久一点,你根本不可能发现。如果你想回去,就回去。过几个月,我可能也会去你来的那座城市,怎么样,到时候招待我一下?”
“不是,我......”
“我当然要讨好她们,只有讨好她们,我的上司才会喜欢我。生存之道什么的意思就是,怎么样工作轻松,来钱快,就遵从什么样的道理。看你的样子,应该对这些不屑一顾吧。正因为如此,你才不知道怎么办。你要是这样能知道怎么办,那才奇怪。要是真的想明白了这些,就算在这个地方,生存几个月,应该一点问题都没有。”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们是朋友,才会聊的那么开心。”
“朋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朋友。你看她们会把我当朋友吗?”
花君靠近着贴近我,我能闻到一股酒气,他像是在反抗什么,仇恨的望着某个地方某样东西。
因为花君的一番话,我在第二天就离开了这座城市,说是不回头,只是为了不让人察觉到自己的软弱罢了。
2
“你在干什么?”
“找不到工作,所以写点文章,不是发牢骚,只是记录自己的心声。”
“我是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以为问我话的人是我的亲戚,转过身才知道跟我说话的人是花君。
看见他满脸错愕,他不可能为了我,从一个省到另外一个省吧。
“花君,不可能是你吧。从首都到这边要十几个小时哦。”
“想多了吧你,我只是来送货,吃东西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你之前说逃票,来的地方是这里吗?”
“不是,是这里也不算逃票吧。你怎么会想到来这边。”
“这边有工厂啊,亲戚在等我,只要我下定决心,明天我就可以去应聘上班了。”
“你,进工厂打工?”
花君指着电脑又指着我,电脑里的文章写着梦想自由我知道,可这些东西在生存面前,像纸片一样,一撕就碎了。再说了,文章里还写着对某人的心声,某人对我不是只有误解和冷漠吗?
“对啊,像我这样没有学历的人,进厂打工是最简单的出路。不怕你笑话,像我这样的人,从学校出来,要么摆摊做点小生意,要么就进工厂打工。不可能回村里做一个农民吧,你看我的手,两只手扛得起的一个锄头吗?虽然别人说要去学个技术什么的,可我什么技术也不想学。我是没想好自己要去做什么,可如果我的人生是为了学个技术就活着的话,我真想问头顶那个望着我的神,不如不要给我勇气了吧。”
“只是半个月不见,要不要这么颓废。”
花君到柜台那边开了一台机,登录账号密码后,任由它亮着。
“昨天亲戚来找我,问我怎么样写一篇报告,说厂里面要培养他做一个小领导。当时我看他脸上的骄傲得意,我就问自己,你想要的人生是这样的吗?很显然,不是这样,我心里很清楚不是这样。如果换做是我,我希望自己不要被培养。与其被培养成一颗被修剪好的树,不如做一个无人理会的野树。以前我觉得做一颗野树很自由,很快乐。所以,我对什么都满足,每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都会觉得快乐。现在,我的年岁已经不允许我一直这样,在深山野林里一直这样还好,在城市里,这样做太危险了。我本能的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我连活着的光亮也看不见,才从工厂里辞工。仅就辞工这件事来说,我绝不是因为懦弱。”
“不是因为懦弱吗?”
“对,只要稍微看过几本书,谁都能知道,现在的城市和城市之间,是一样的。一样的建筑,一样的运作模式,所以不存在什么远方不远方,去到哪座城市都一样。我离开南方那座城市,不是因为我厌倦它或者在那里找不到工作,我单纯的只是希望自己能够不要再是一颗野树。当然我也不希望自己被修剪,至于我想要的是什么,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不过,我已经没多少机会自由自在的思考,因为没有钱了。那种吃最差的食物,住帐篷的苦旅,并不适合我。我害怕因为它们太过美丽,让我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花君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我放在电脑旁吃的食物太过寒掺。
或许是电脑文章里的内容过于苦涩。
他久久坐在那里,点了几次烟。
“明天你还会来这里吧,明天我来看你。”
结果到走,只有这一句。
3
“等我一下。”
结果整整一个星期,花君都没有来。
再见面的时候是在车站,一个南下,一个北上。
他把票改到比我晚一个小时,说是要和我吃顿临别餐。
“第二天,想看你来着,有事耽搁了。后面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怎么会。”
“你听着,对我来说,我不会觉得别人比我聪明就羡慕或者什么,那是那个人应该具备的条件。如果他不具备那样的条件,他做不了那样的事。你不一样,你这样的人活着很奇怪,我没有看见过你还好,我见过你,我就觉得如果明天太阳会升起,而你不应该活着。如果我在大街上遇见你,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个陌生人,就像我见过所有的陌生那样。我无论遇到哪个陌生人,都知道该怎么开口该怎么相处。但是,认识你之后,我发现我所知道的那些,远远不够。遇见你,我总会想起我的昨天,我从北到南所坐的那辆列车,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我擅自改写自己的人生,把自己丢进一个我不愿意接受的世界。这是我为什么会对这个世界冷嘲热讽,对所有人冷嘲热讽,因为他们就是这样对我,对他们自己,所以我也要这样。这些花招我学的很快,就像一个种子,落在土里,自然就能生长出来。谁管它是花还是草,去你妈的,谁管呢?”
花君点了许多小碗的吃食,他把它们挨个摆好,放在我面前。
他不知道我昨晚刚在文章里写,青春让我流血流泪受伤,什么也不给我,什么也不回答,还笑我少不经事。
“在北京的时候,加了联系方式之后,我看过你之前写的文章,文理不通,逻辑混乱。昨天晚上,看过你最近写的文章,依旧是文理不通,逻辑混乱。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看得懂,我去过工厂,所以你说工厂,我知道在工厂里是什么感觉。有一天,当你遇到一个同样在工厂打工又写了自己心事的人,或许那个人可以告诉你,当时我想的是什么。我呢,当时也坚定的认为,只要离开工厂,人生就可以新的开始。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对我现在所做的工作,满意、满意只有满意。除此之外的东西,我不敢想也不能想,因为怕想的话,我就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已经不愿意再挣扎,挣扎很累,特别累。深处在看不见的光亮,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和这样的东西对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所以我才不会去抵抗,身边的人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这样的人学这样的东西,简直是得心应手,你没有见过我领导对我满意的样子,像是他找到另一个自己一样。嬉笑怒骂就对了,可劲嬉笑怒骂就对了,要不是遇见你,我不会想起来,我心中还藏着另外一面。”
听懂花君的意思,让我惊讶,我以为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有心事的陌生人。
看来,他从首都来这里,不是偶然。
“比起写,我更想删,这种自我否定的日子,我真是受够了。”
我知道他想听什么,正因如此我才不能撒谎,我现在心里想的就是这一句。
费了那么多周章,换来了什么?对命运而言,只有对自己的嘲弄声吧。
“像不像用某种声音回答某种声音,像曲子那样,曲子,钢琴曲,小提琴那种曲子。”
花君用筷子比了一下乐器,那一刻,他指引我看见了一样东西。是啊,多少隐士在山中,以那样的东西为生命之重。
启程时间到了,下一站等待我的是回去也是失败,我带着一颗苦涩的心从南方来,带着一颗悲伤的心从北方归。
走之前看着花君和邻座等车的姑娘谈的绘声绘色,没来由的羡慕。
4
“好久不见。”
“啊,好久不见,花君。”
听说是有个朋友用了无论如何都要来的办法把无论如何都不来的花君从北方骗到了南方,而且还要路过当年拒绝他的省会城市才能来到我这边。
他果断拒绝第一天就和朋友见面,约我出来。
饱受失眠苦恼的我,如果不是花君是绝对不会随便和谁见面。
地点选在海边某一处的芦苇荡边,这里很快就要被彻底的封闭起来,带花君来看看,说不定是个难忘的回忆。
“星期天的时候,会有很多人来这里。”
“你看上去,比几年前憔悴多了。难道你从那之后,就一直在工厂里?”
“对,朋友们遇到了许多困难,一直在帮助他们。如果只是这样还好,那我和昨天比起来,更有责任担当。其实不是这样,这件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做什么。其实比起追梦的不可能,我更沉迷在自我的否定,只有这样才不会停留在幻梦里。你不觉得与其别人残忍的拒绝你,不如对自己残忍一些?那种残忍,不是说惩罚自己,而是挥舞拳头的时候,最好骨头碎在停下。为什么会失眠,是因为我觉得很羞愧,面对她我觉得羞愧,面对自己觉得羞愧。我以为我勇敢踏出了那一步,没有。我只是像一个受了伤躲起来舔舐自己伤口的动物,还要假装自己不是食肉动物。我,内心没有野性,是别人觉得我有野性,我才故意保持野性。这些年,一直不了解自己吧,总是在逃避,不断的逃避。所以,事情就越变越糟糕,好像卡在齿轮里一样,完全没有任何的起色。今天来见你之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让你看见你想看的另一面,那样想,冷笑啊,一直对自己冷笑。我有另一面吗?恐怕身边的人都有另一面而唯独我没有吧。”
“你来信跟我说,认识了一个学武术的朋友,他如何?”
“好像一开始热爱写诗,现在没见写了。每次看着别人写诗,觉得这样写是不是不够,看到别人不写的时候又在想,为什么不和以前一样,多少写一点呢?认识他们还算很有趣吧,起码不像认识那些比自己小很多的人,看到他们热爱文学那样心里膈应,毕竟他们热爱文学很正常,我们这个年纪说热爱的话,还要四处看看有没有会听到。现在不自觉的又和以前一样,把自己封闭起来,然后不断的往心中塞落叶,越塞越多。多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在诚实面对自己还是在面对什么。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写的越来越好了,这样的好离我所看到的那些文章越来越远了。是不是今后我只能这样,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文坛外飘来飘去。没有人看到我,没有人注视到我。没有人知道我想要的只是一份最简单的任何,而无数次失败的投稿告诉我,不,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只是这样,我还不会被打败。真正打败我的是,身边所有人看待我的目光。我?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一个不正常的人?无论从行为、坐姿、神态,我都成为他们眼中厌烦的存在?这就是热爱它必须付出的代价?像巨龙那样?”
“你应该读过很多书吧,怎么还会有这么多困惑?”
我知道花君有许多话要和我说,所以,我必须要诚恳也必须要坚强,可我的身体好像不太能支撑我这样很久,话说到这里我已经累了,是那种倒下起不来那种累了。
海风很大很狂,海风越来越密越来越狂,涨潮后看对面的岛,会没来由的羡慕所有能飞的存在。
云层把天空城市包裹的严严实实,太阳破开了一角,看着我。
阳光让我绝望了许多次,也治愈了我许多次。
“我?我当初看书,只是为了做一个正常人罢了。还有,我当初写作,也是为了能够做回一个正常人。我不想周围人用奇奇怪怪的眼睛看我,现在看来,没有勇气绝对不行。真的要如此吗?那样的话,她对我来说就再也不是一道光亮,不是黑夜中的月亮,而是刺穿我心胸的刀斧。”
这句话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出声表达,我把它写下来,在花君看完那瞬间删掉。
我在这座城市生活许多年,一直想要找到一个能治愈我的地方,好不容易遇见她也遇见了那个地方,在一夜之间,都成为了废墟。
“要好好睡觉。”
“医生也是这样说的,估计很难,如果要学会好好睡觉,就一定要辞工。辞工的话,去首都的一幕,一定会重演,我还会和在郑州的时候一样,过那样的生活。所以,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再重复一次。当初,忘了跟你说,以我的视角看你,只要你能生存下来,就是很厉害的事情。但以你的视角,不能原谅自己犯下那些错误。”
“也是。”
“不是来这座城市游玩吗?该去了。”
退潮之前,要离开这里。或许再也没有机会来到这片神秘的地方,那一刻我本能的感觉到。
云层之中只有一缕阳光,它看着我,我心中只有困惑,这个时候不要让我再悲伤了,这样是不对的。
“嗯嗯,再续了,祝你破茧成蝶那天。”
“你也是。”
他说他手臂上有一个伤口,所以才选择刺青,别人看到刺青一般都会觉得他很痞,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只是为了遮住伤疤。
5
阳光从天而降看着我,
在城市里我是幽灵,还是一个真实的存在的人,
如果她心里有我,为何站在大雨里看不见往前走的路,
我也曾有许多往前走的路,在黑夜里消失不见,
是否有一天为梦想燃烧的我换来的只有光阴飞逝,
阳光别再从天而降看着我,
我已经不愿意做城市里不起眼的幽灵,
我不愿意用流浪来掩埋那些消失的远方,
是否要走更多路才能发现,有一朵花开在天上,
自由之花在天上在海上在更遥远的地方,
它在等待什么,是在等待我吗?
我那么多的心事那么多的时光,苦苦追寻苦苦求索,
这山中回荡的声音是我,谁没有一份饱受沧桑越挫越勇的信念,
落在我身上的阳光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愿它永远开在你的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