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去伊水边看看了。吕姑娘说,小丽在丈夫出事后,就变得神智不清,一直睡在丈夫出事的地方。”
二人来到伊水边,辛夷沿岸往西找寻,天相往东找寻,他瞪大眼睛,细细搜寻,可找遍沿岸三里地,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草药类的物事,天相心中泛起嘀咕:“难道真的是小丽身体健朗的缘故?可我相信辛夷说的不会错。”于是弯腰低头更为细致的在枯草间寻找起来,他个子高大,弯腰实在不易,于是捡起脚边的枯木,在枯草间不住拨寻,就在将要和辛夷碰头之际,忽然枯草间被他拨出一个干瘪的枯黄东西来,这东西与枯草颜色相近,藏在枯草间实在不易发现。
天相附身捡起,翻看一番,又惊又喜的拿给辛夷看:“辛夷,你看这是个啥?”
辛夷端详一眼:“是石首鱼的骨头。”
天相嘟囔道:“可是九牧不是不让吃鱼吗,这里怎么有人吃鱼?”
辛夷才觉奇怪:“是啊,怎么会有人在这吃鱼,好像还是生吃……”立时想到:“会不会小丽就是吃了这石首鱼,血瘟疫才没有发作。”
天相大喜:“会是这样吗?可三贤不让生灵相互而食,我们该怎么验证?”
辛夷思虑一番,拔下一根头发,扔去伊水,那头发变作玉兰叶在水中游走起来,辛夷闭目感知,不一会手指玉兰叶所在区域,玉兰叶托着一条石首鱼飞来手中,为了一探究竟,她毫不犹豫地用玉兰叶削下一片石首鱼肉,吞进口中!
片刻过后,辛夷长叹一声:“石首鱼具备很好的清热解毒的功效,但如果只是这样,大夫所用的药材中也有清热解毒的药材,染疫的村民为什么没有像小丽一样安然无恙?这恐怕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天相心疼道:“辛夷……”仁贤的女儿却打破了三贤定下的“不可相互而食”的规矩,这怎能不让人心酸心疼?
“天相,我没事。”辛夷用出道力,将手中的石首鱼治疗一番,重新放回伊水中,望着水中不再灵动的石首鱼,忍着心酸道:“这附近一定还有别的我们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我们快细细找找。”
二人忙到晌午,还是没有其他发现,天相道:“辛夷,不行就先让村民吃石首鱼吧,你也说它有很好的清热解毒的功效。”
“这恐怕不行。”
“是因为三贤定下的规矩嘛?”
“救人性命是头等大事,规矩什么的无关紧要,我担心的是小丽没有出现任何症状,多少和石首鱼有关,若是让人们吃了石首鱼,血瘟疫就能适应石首鱼的药性,那时候,就算我们找到了另外的线索,也无法根除血瘟疫。”
“那就用我的血!”
“这更不行,你能救得了几个人?”
“那可怎么办?”天相急得将手中枯木不断拍去水面,渐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衫。
“天相,着急更容易错过细节,不能急。”说着,辛夷轻叹一声:“你这些天一直奔波,先歇一会,我再找找看。”又去附近寻摸,就在她也将要放弃之际,忽听一阵微弱的雷鸣声,寻声望去,水边竟出现许多发光的小点,忙奔去察看:“石首鱼怎么会成群结队来在岸边?”再看旁边坐着的天相:“你手中的枯木从哪来的?”
“附近捡的啊。”
辛夷拿过枯木看了看:“是香椿木。”便学着天相刚才那样,也将香椿木拍去水面,几片木屑飘落水里,引得石首鱼争相吞食,若不是辛夷小心有意避开,恐怕会有不少石首鱼被木棍敲晕。
这一幕看得辛夷陷入沉思,一段画面浮于脑海——小丽望着丈夫出事水面,目光呆滞地用手中的香椿枯木敲打水面,枯木的木屑落在水中,在波纹上起伏,惹得不少鱼儿聚来吞食,又被枯木敲晕或敲死,被推在水边枯草间,在这寒彻肌肤的水边,她正是靠着生物本能的意识、生吃这枯草间的石首鱼才勉强存活。
辛夷大喜过望:“这就是我们要找的机缘巧合!”忙捞起几条石首鱼,拿上香椿木,带天相进入青松红杏图,在河边架起锅灶,生火烧水,切几片石首鱼肉、捻一撮香椿木屑放在锅里,令天相煎煮,自己则上竹楼找吕晨婉。
辛夷来在楼上,见木桶中最初的红色已然消逝,知吕晨婉的病情已是刻不容缓,扶她更衣上床歇息后,急返河边,亲自看管,水过三煎,汤药完全交融,色泽已成乳白,盛了一碗,端去喂于吕晨婉。
吕晨婉喝下汤药,就觉一缕缕温热从肺腑散开,几息之间变作清凉,在四肢百骸游走,与原有的燥热斗争起来。紧接着身体如同散了架一般,顿时酥瘫在床,昏沉睡去。
辛夷担忧不已,不敢轻离,直到看到她身上不住渗出细汗,脸色渐渐好转,这才放心一些,这时,竹楼下传来天相心焦不已的小声音:“辛夷,怎么样?”
辛夷招手招呼天相进来,道:“应该有效,再过一会,应该就能完全确认。”
二人静静等待了半个时辰,吕晨婉终于醒转。辛夷为她切诊一番,欣喜点头:“脉象渐趋平稳,不像先前大浮硬快,再用二、三副,就可痊愈,只是身体的虚弱还需好好修养才能恢复。”
“辛姑娘,天相,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医治方法的?”
辛夷将伊水边的发现说了,又将其中药性原委解释一番:“血瘟疫之毒起藏于肺腑之中,通过血液的流转蔓延染疫者全身,又趁着潜伏于血脉之际,吞噬血液供养自身,继而发展壮大,而普通药物化解血瘟疫之毒的速度,比不上毒性壮大的速度,所以染疫者的症状仍在不断加重。香椿木具有行气理血的功效,要是染疫者吃了,便会加速血瘟疫之毒的蔓延,只等时机成熟,便会爆发,不但无用,而且有害;可如果染疫者还同时服用了石首鱼,石首鱼清热解毒的药效就会借着血液的飞速流转迅速遍布全身,通过不断洗刷全身血脉,将未成气候的血瘟疫之毒化解或者逼出体外。小丽吃下的石首鱼肚中就有香椿木。”
天相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圣兽血为什么能医治血瘟疫呢?”
“圣兽之血能够淬炼经脉,血瘟疫之毒正是潜伏于血脉之中,自然会被化解。”
天相又点了点头,一脸愁苦地陷入沉思,但他沉思的不是有关药性的事,而是仁贤的女儿将要亲自打破三贤定下的规矩。
吕晨婉显然也看出天相的担忧,问:“辛姑娘,有没有可能用其他药材代替石首鱼呢?”
辛夷当然思考过这个问题,遗憾道:“我的医术还算不上高明,加之时间太短,刚才所说的药性原委只是大概,究竟香椿木和石首鱼是怎样互相作用化解了毒性还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一般的清热解毒的药材,还达不到完全化解血瘟疫之毒的效果,虽然我也不情愿,可眼下事在燃眉,只能让村民立刻同时服用二者。”
吕晨婉试着道:“可这样就打破了三贤定下的‘凡生灵皆平等,不可互相而食’的规矩,一旦打破,后果难料,有没有可能我们不告诉村民汤药的来源。”
“我也想过欺骗村民,可这样的话,一来不是以诚待人,二来怕弄巧成拙,遗患日后,三来更对不起那些献出生命的石首鱼。所以我想以药师的身份告知于家庄村民,这是为了治疗血瘟疫的无可奈何之举,希望所有得知这个消息的生灵能够体谅,你觉得怎么样?”
“我尊重你的决定。可是,如果日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千万不要自责愧疚。”
“治病救人是头等大事,我问心无愧。你先好好休息,等我安顿好于家庄的事后,再和你一同回永牧州。”
辛夷与天相出了青松红杏图,在伊水捞了几十条石首鱼,又在伊畔郡买了十几斤香椿木药材,来到于家庄,将事情告知两位大夫,四人一同煎熬汤药,辛夷之心,也如同汤锅中的石首鱼一样,备受煎熬,可作为药师、作为修道者、作为仁贤、朱妍之女的她别无选择。
只消两刻功夫,好几锅汤药已经煎好,两位大夫道:“辛姑娘,若我们没有看错,你不久前应该经历过一场大战,送药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辛夷道:“那就有劳两位大夫了。”
“辛苦娘,可否留下姓名,我们也好告知村民,以便他们感念您的恩德。”
“这是药师本份,如果村民们要感念,就感念石首鱼吧。”
天相听了,悄声道:“辛夷,你说了名字,说不定你姐姐听到这件事,会主动找你。”
辛夷苦涩点头:“我叫辛夷。”
两位大夫顿时笑呵呵感慨道:“真是人如其名,人如其名!”
一个时辰后,两位大夫已送药完毕,又花费一个时辰,察看村民情况,果如辛夷所说,染疫村民个个病情好转,两位大夫急忙回到村口报喜:“辛夷姑娘,不出五天,染疫者就能痊愈。”
“就劳烦两位继续照看村民,我和天相还要去一趟永牧州。”
辛夷、天相便前往永牧州,这一趟无需急奔,能听到城门下、街道上、茶楼外、酒肆旁、散粮处都在传颂上古动人事,而不久前还甚嚣尘上的谣言,因为血瘟疫被控制住、粮食能够供给上以及沈王两家大火的震慑,暂时销声匿迹,辛夷心情为此稍有欢喜:“我当年所写的书竟然还流传开来。”虽然思念之情因为听到父亲他们的事而更为浓烈,可多年苦闷、近来烦忧却随之烟消云散,百十里路不久就到,跃入四玄门,迈入会客厅,将吕晨婉送还雍远。
雍远上下细观一番吕晨婉,又惊又疑:“晨婉,你……”
吕晨婉顺势将原委说了一番,又告知雍远辛夷姓名,雍远听后,不胜喜悦,忙躬身相谢:“辛夷姑娘,天相,二位大恩,在下谢过了!”
辛夷道:“远公子不必客气。”拿出早准备好的汤药:“可即刻遣人送给染疫者。”
雍远立刻唤来数名弟子,命其各带良药送给城中染疫者,而后请辛夷、天相坐于客厅,紧关门窗后,郑重道:“辛夷姑娘,天相,这么说来,小丽姑娘的血瘟疫早已痊愈。”
辛夷道:“虽然完全确认还要再等吕姑娘痊愈后检测一下,但几乎可以肯定,谢平庸是将检测方法告诉了于家庄附近的修道者,这些修道者不但在小丽检测血瘟疫时做了手脚,而且眼睁睁看着小丽自投伊水,他们的用心十分歹毒,也十分明显,就是要不留痕迹地对付远公子。”
雍远叹了一声,道:“于家庄附近还有协助调查血瘟疫的良穆都三位俊杰,胡诚、原正道、梁征。”
辛夷疑道:“那我们怎么没有在于家庄见到他们?”
“血瘟疫传染到何种程度,我尚不能确定,因此不能让三位俊杰犯险,而且,我以为,比起调查血瘟疫的事,阻止它扩散出去更为重要,三位俊杰对此颇有心得,我因此请他们在于家庄四周探查。”
辛夷回想一番,道:“当年三位俊杰在伊水边杀死几位斥候时,我就在当场,依我的浅薄了解,三位俊杰颇重名利,远公子眼中的重要事情,他们未必会这么认为。”她能记起多年前的事,并不是说对三位俊杰印象有多么深刻,而是这些年,她见过的人实在有限。
“有人要买于家庄村民通行牌的事,附近有谣言的事,都是三位俊杰相告,不久前我也发现三位俊杰并没有真正关心血瘟疫的事,但当时并未多想,如今看来,不但师弟、小丽的死可能和三位俊杰有关,而且任平生、金乾被天魔挟持的事,恐怕也和三位俊杰脱不了关系。”
这回成了辛夷疑惑:“远公子不是说三位俊杰还曾舍命搭救他人?”
“当日败退育芳郡后,三位俊杰曾经消失一段时间,可能是那时候被天魔术法所控,只因当日育芳郡一战是梁征僭越乱来才会害死刘渊,所以为了让四城五门重新信任三位俊杰,天魔设计让三位俊杰舍命搭救刘香。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而已。”.
辛夷道:“可这并不影响我们做出三位俊杰被控制的判断。”继而感慨道:“天魔的术法或许能蛊惑人心,可这前提是,人心不古。或许三位俊杰早已走上歧路,瓦良郡几位村民所说的三件事也大抵属实,而三位俊杰之所以勾结天魔杀人灭口,恐怕和当年不久后育芳郡出现的血瘟疫有关。”
雍远道:“然而,这些都没有确凿的证据,梁征是梁城主之子,原正道又是原城主之子,这件事牵涉太广,稍有不慎,将会激起四城五门的互相猜疑,影响众志之城、和睦大局,有百害而无一利。”
天相忙在辛夷耳边道:“时间长河,时间长河。”
辛夷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到确凿的证据,不过要等上几个月。”
“这是为何?”
“天上大哥有一种独特功法,可以将过去发生的事一一重现。但此时他重伤在身,至少要再等两三个月他才能动用这独特功法,到时,我们会请他出山,让一切水落石出。”
虽然当日永牧州之战,雍远因伤退场,但也曾听师弟们讲述过当时天上对战花恋蝶、尘飏的场景,连连点头:“那好,我们就等候佳音。两位连日辛苦,今夜就由让在下设宴招待,两位这几日就在四玄门歇息。”
辛夷道:“远公子、吕姑娘之意本不该推辞,只是眼下已经入春,我和天相想看看九牧的大好河山,明天若确定解药有效,便会动身南下,就不叨扰了。”
雍远、吕晨婉深感遗憾,却也不好强留,于是安排晚宴,厚款二人。席间,辛夷询问了当前九牧与天魔的对峙形势,雍远、吕晨婉细细说了,辛夷也说了黎明之际遭遇天魔的事,告知二人花属天魔可能拥有追踪人的术法,希望四城五门多加小心,最后,还劝诫雍远,好好修行“广纶阵法”,邪恶道的影响便会与日俱减。
次日清晨,辛夷看过吕晨婉病情,确定解药有效,便与天相辞别二人,怀着美好心情一路南下——登山涉水,望早春之景明,抱惠风之和融,踏新草之绿茵,寻野芳之繁星,沿途欢声笑语,飘于山川,丰采神姿,留于天地,如良辰美景的使者,生动点缀着九牧山河的秀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