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排班风波（其一）
据说21世纪八十年代发生了一起世界范围的变故，季南生的爷爷便是在那时来到了岛国谋生。
现在的人们对于过去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季南生对此并无好奇。因为失忆症，他对过去一词异常敏感和抵触。
2岁父亲去世，8岁哥哥去世，他一概不记得。
在东郡市西，有一处类似唐人街的建筑区，名叫“大唐街”。与岛国的风格不同，欣攘在林立的高楼之中。
季南生和他母亲便居住于此。
这里的人们日常都用母语交流，但大部分也会一口流利的日语。面容特征相似，语言相通，但通过差别巨大的待人礼仪可以轻松将他们和岛国人区分开来。
季南生今年16岁，升学考试压线通过了京立中学的门槛。京立中学是东郡常年排名第一的高中，学费并不低，考虑到母亲挣钱有限，他不得不出来做兼职。
或许到时候还会贷款才能将高中三年读完。
不过季南生好歹心存希望，想着顶尖大学毕业后，一定能获得大量薪资，目前的投资也是值得的。
兼职的送餐公司离大唐街不远，横穿五个街道便至。每周六次班，三天上午，三天下午，周日休息一天。上午班2点结束，下午班9点才可以下班。
他有些烦恼，母亲连用微波炉热饭都不会，而9点以后早已是母亲的工作时间。
所以趁着周日，季南生打算去公司找负责人协商，尝试调动一下排班。
穿过一条满是行人的步行街时，他加快了脚步。
能自信漫步步行街的，一般穿搭得体，或休闲，或时尚。季南生一件干净运动衫配短裤，平平无奇，但长而蓬乱的头发比某些流浪汉更甚，前面刘海几乎遮住半张脸。
若身材矮小，能够行走在不起眼的角落便罢了。偏偏他身高过了一米八，在大多数为女性的行人中鹤立，引得周围人目光汇集。
季南生记得，初中二年级刚学完生物课第二性征发育后，自己的身体就如偃苗般疯长，不到半年就长到了182公分，一跃班级排名第二的高个子。第一名则是他的好朋友，仓磊，足足有188公分。
好不容易承受行人的剑影般的目光，来到公司，季南生毫不耽搁，径直就寻到了负责人松下前辈，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想要换班？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实际不太可行。”
“还请前辈帮忙想想办法，拜托了。”季南生一再鞠躬。
“你当初说好是全天候可以安排时间吧？不然我们也不会要你。如果是偶尔或意外可以，常班变动我们怎么实施？”松下前辈皱眉道，大概对这事前不仔细思量的少年颇有意见。
“拜托了前辈，工资少一点也行。”最后让步，再深鞠不起。
松下也不细问南生的原因，叹了口气，“行吧，我帮你看看，和你一组的，有哪些人和你的下午排班日期相反的。”
“谢谢，前辈，实在太感谢了。”
“你也先别急着谢我，我只能把那人的联系方式给你，你自己去说服。不顾别人的意愿修改排班，我们做不到。”
“足够了。”
有机会总是好的，可能与不可能只多了一个字。
松下念念有词翻阅几眼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后，倒是神态轻松，“运气不错啊，恰好有一位和你的排班完全相反，同样在今天休息。若是和她说通了，也不用再一个个麻烦其他人了。”
“那，住址是？”季南生急急问道。
“东郡都市西区河源町三丁目9番6号”
“谢谢前辈，太感谢了。”
转身欲走，但松下叫住了他，“注意点，是个女生，别给我生出些事端。”
“没问题！”
“站住！别这么急啊，你知道她名字吗？真是马虎冒失啊你。”松下有些无奈，“名字是菅原凉香。”
“还有，把前面的头发剪一剪，能看得见路吗？送餐的时候，摔了洒了，有你好受的。”
季南生原地杵了杵，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点了两下头。
河源町虽也在市西，但和大唐街相对两角，相隔甚远。所幸岛国的电车网密布，半个小时后，他便到了目的区域。
天蓝，云透，人少。
刚下电车，就闻到一股清寥的味道。
岛国的町名和丁目编码是最没有系统、最难找的部分。找到大区块的町名后，就要找小区块的街区番号。不出意外，这里采用是千鸟蛇行式编码。
据说这种编码顺序是源自古代岛国规划农地区块的方式。
季南生很快就犯了难，不知边界范围和起点位置，知道编码方式也无用。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挨家挨户寻找。
失策，早知道要个联系电话。
七月的蝉声稀疏，光线却早已火辣。两个小时后，季南生满身大汗行至一条绿植高大的巷道，忍不住靠坐一家庭院边，贪逸这一蔽清凉。
叶声婆娑，微风轻拨下，凌乱长发翘而又落。兴许是少有行人打扰，他只一闭眼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淡淡的甜香袭来。
他醒了。
安静或节奏的氛围下，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惊醒小憩之人。
睁眼，眼前半蹲着一位少女。麦黄色凉帽下，精致的脸蛋白皙利爽。
少女正准备将一罐冰镇绿茶放到地上，见他忽然苏醒，神情小小惊吓，但很快微笑道，“醒了？天气很热，喝点饮品吧。”
脑子还在迷糊的季南生低低应了一声，连感谢都忘了，看一眼递过来的瓶罐，伸手便接。
“等等，你这是？”手心的冰凉让他清醒，疑惑道。
“什么？”少女同样疑惑。
“为什么要给我饮料？”
“你问我为什么给你饮料？”
“嗯。”
少女的面容立即变得严肃又冷漠，将南生手里的罐子抢回。站直身子，鄙夷着说道，“哼，不知满足，不懂感恩。我有钱也不会给你。”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季南生刚想反驳，忽然发现少女的语句有些违和。难道她将自己看作流浪的乞丐了？
扯了扯汗水浸湿的运动汗衫，又瞧一眼还算干净的白鞋，心中不解。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问。
季南生犹豫了，如果真如心中猜想那般。此刻他若如实说自己不是流浪汉，这位生气的少女一定会尴尬吧。
“虽然很感谢，但我不大好意思接受陌生人的东西。”
“好哇你。说谎鬼，刚才一脸坦然地接受，明明就是想喝。”少女板着脸掰开易拉环，右手叉腰，将那纯白连衣裙的腰段掐得更为纤细，仰头却将绿茶猛灌。
待“咕嘟咕嘟”之声结束，她咳嗽两声，不悦道，“哼！一滴都不会给你的。”
解气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南生言语中的委婉之意，遂对着面前少年一番仔细打量。很快，她便失了方才锐气，眼神躲闪，问道，“喂，我说。你为什么会坐在我家门口？”
“啊，我在找人，太热，就休息了会儿，没想到就这样睡着了。”
“找人？那个人重要吗？你满头大汗的，看起来有点辛苦呢。”再次确认后，少女这般自然感叹，实则内心已尴尬到了极点。将别人误会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擅自施舍也就罢了，居然因此生气，言语无礼。
“是的，很重要！”
“那你加油，我还有事，先走了。”她尽早想要离开这里，多待一秒都会羞耻万分。
季南生既知道少女是眼前院落的主人，想起此行目的，索性看了一眼门牌。
“三丁目9-6。”
他有些不信，闭眼再睁，正是这里没错。
“等一下，你等一下。”季南生立即兴奋得追了上去。
少女听到身后男生的呼唤，拔腿就跑，但奈何穿着略有鞋跟的凉鞋，跑得并不快。
季南生几步便栏在她的前头，“你说你就住在这座宅院之中是吧？”
少女不答，还欲往反方向逃跑，但被拉住手腕，吓得花容失色，“你，你，你干什么？”
“你真的住在这里吗？”
“是啊，怎么了？难道我请你了喝饮料，让你感动了？爱上我了？应该不会吧……这样的人可真花心呢。”简直就是厚着脸皮的嘴硬。
季南生很想吐槽一句，你也没给我喝啊。但他一瞬镇静，严肃道，“你是菅原凉香吗？”
“是……怎么了？你居然还知道我的名字，该不会是尾行色狼吧？”菅原凉香这才开始挣扎起来，“快放手，不然我要叫了。周围邻居可都是认识我的。”
“抱歉。”季南生半举双手，激动开心，“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她顿生疑惑，“哈？你找的是我？”
“嗯！”
“那个对你很重要的人？”
“啊？嗯！”
菅原凉香的脸颊一阵红白，绘着不屑，“果然是有预谋的，你就是尾行的色狼，绝对是！”
“……不是这样的。”
“那你这些话算什么？是委婉地告白吗？”
“不是啊，只是你对我来说确实很重要，能左右我的家庭幸福。”
季南生说的是事实，若是和菅原的排班互换成功，他和母亲都能更好的解决用餐问题。不过，他似乎没能消除言语中的歧义。
于是，菅原凉香语气夸张，眯着眼，故作得意，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模样。
“啊啊啊，被文艺地告白了呢。可我不喜欢你这种头发乱糟糟的非主流青年，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能喜欢你的，也只有同样恶心的蠕虫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