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墨训练到深夜十二点,第二天清晨依然神采奕奕。
在办公室里见到杨平,他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得:“关节镜下剥葡萄皮、缝合葡萄皮,夹取水晶宝宝,穿针引线——这些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熟练完成。”
这些都是关节镜的经典训练方法:在镜下将葡萄皮完整剥下而不破损,再重新包裹缝合;水晶宝宝浸泡后极其脆弱,稍一用力就会夹碎;穿针引线更是精细至极,要将线穿过细针,再用针带线穿起一串微小的珠子。每一项都是高难度的镜下操作技术。
关节镜作为腔镜技术的一种,属于微创手术范畴,特别适用于关节手术——只需开几个筷子粗细的小孔就能完成操作。与显微镜下的“手眼直接配合”不同,关节镜要求的是“手眼分离”:医生的眼睛并非直视操作区域,而是注视着屏幕上的实时影像,依靠视频引导双手动作。
一手持镜头,一手握器械,两者通过小孔进入关节。镜头将关节内部影像实时传输到屏幕,医生便依靠这些画面操控器械。正因为这种“手眼分离”的特性,关节镜的学习曲线相对较长,许多医生从业多年仍难以得心应手。
宋子墨表面冷淡,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内心却燃烧着对手术的炽热追求。他从未放弃与杨平一较高下的念头,一有机会就要彰显自己“狮子王”般的实力。
查房结束后,韩主任特意找到张教授,商议李静姝手法复位的事宜。
“张老师,有件事想请您老帮忙。”韩主任站在沙发前恭敬地说。
张教授正坐在套间病房的沙发上——这是科室唯一的套间,里间是病房,外间客厅配备沙发、茶几、冰箱和微波炉。
“有事直说,什么时候你也变得拖泥带水了?”张教授见韩主任欲言又止。
虽然为难,韩主任还是直言相告:“有个病人,左侧尺桡骨粉碎性骨折,移位明显,专程来找您做手法复位。但您老现在这样……”
张教授摆摆手打断:“人在哪?片子呢?先看片子,再带人过来。”
韩主任最了解张教授的脾气,绝口不提“市长女儿”这层身份——对别人而言这是重要信息,对他却毫无意义。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只有“病人”二字。
“片子带来了。”韩主任使了个眼色。
宋子墨立即从文件袋中取出X光片,躬身递到张教授面前。张教授仔细审阅后表示:“可以手法复位,但需要在麻醉下进行,难度很大。我需要一个助手。”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先落在杨平身上,随即转向宋子墨:“让小宋做助手吧。其实这种手术,小宋应该也能独立完成。”
宋子墨骄傲地扬起头,杨平不禁联想到高卢雄鸡的神态。
看完片子,张教授颇有感触:“现在社会对中医的态度,不是盲目吹捧,就是全盘否定,很少能用科学态度看待。那些欲除之而后快的人大可不必激动,看看现在的中医院里,还有几个医生真正懂中医?不用喊打喊杀,这一天已经不远了。而那些为中医即将消亡而痛心疾首的人,也请收起眼泪,思考如何用现代科技挖掘中医的价值。如果一样东西只能靠情怀维系,那它剩下的也就只有情怀了。”
他继续深入阐述:“传统正骨术对四肢长骨,特别是上肢的肱骨和尺桡骨,优势明显。但对于关节内骨折、复杂骨折,实话实说,不行。这就像弓箭与枪炮的关系——弓箭有用吗?有用!在特定场合下,特种部队仍配备弓弩,因为它静音、无枪焰,适合渗透暗杀。但现代战争若指望弓弩取胜,不是脑子进水就是被门夹了。”
张教授这番评论平和而中肯。
“我早年写过一本书,从解剖、生理、生物力学角度系统分析了传统正骨术。”他补充道。
韩主任笑道:“这位病人就是带着您的书找来的。”
张教授颇为惊讶:“那本书现在还能找到?那是七十年代的作品了。如今医生对这些都没兴趣。在过去,这可是代代相传、秘而不宣的绝学。时代不同了,也怪不得医生。手法复位这门技术,要苦练多年才能入门,十年八年才小有成就。可费尽心力完成一次复位,收费不过几十块钱,贵的也就一两百。靠这个养家糊口,连过年买米都难,谁还愿意学?而且它的应用范围有限——以前的骨折多是摔跤斗殴所致,相对简单,可以手法处理。现在多是高能量损伤,比如车祸,随便一个复杂骨折,手法再高明也无可奈何。所以我不主张大家花时间练习,现在的医疗环境也不适合。倒是小儿骨科医生可以适当掌握。”
意识到自己离题太远,张教授及时拉回话题:“病人情况如何?”
韩主任说明情况:“练习马术时从马背摔下,左手撑地导致的骨折。现在肿胀严重,等过几天消肿后,到手术室在麻醉下操作?”
“必须麻醉。以前条件有限,正骨时病人痛得哇哇叫,体质差的还会晕厥。”张教授认为那个年代的做法确实不够人性,但在当时条件下,相比西医的放血疗法、野蛮截肢,已经文明多了。
“小杨,你到时候有空可以来看看,有兴趣就学学,没兴趣也无妨。”张教授对杨平说。这位老先生其实并不固执,反而相当开明。
得到张教授首肯,韩主任这才放心,带着杨平和宋子墨前往华侨楼看望李静姝。
或许是因为夹板放松后静脉回流通畅,她的手臂消肿了不少。床头放着一个毛绒熊猫公仔,暗红色圆框眼镜摆在床头柜上。身旁坐着一位衣着考究的妇人,应该是她的母亲——市长夫人。
见到医生进来,李夫人立即起身。庄主任介绍道:“这位是我们骨科主任韩教授。”
李夫人微微欠身:“真是麻烦各位了。我们也明白这种骨折通常需要手术,但拜托大家再给她一次机会。女孩子总担心留疤……我们刚商量过,如果这次再不成功,就接受手术。”
“张教授本人因髋部骨折正在我们科住院,刚与他沟通后,他同意在消肿后协助复位。”韩主任不卑不亢地回应。
李夫人十分过意不去:“这太为难各位,太为难张教授了。这孩子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要不还是直接手术吧?”
“张老既然答应了,就试一次吧。”韩主任理解患者的心情——女孩子爱美,不愿留疤是人之常情。很多女性患者都要求美容缝合,尽可能减少疤痕。
“小郑,准备一下,等会儿我们去探望张教授,当面致谢。你看什么看?你也要去!老教授自己骨折住院还要麻烦人家。”李夫人责备地看向女儿。
被称为“小郑”的女助理约三十岁,恭敬地站在一旁。李静姝被母亲说得满脸通红——她最害怕这种场面,实在不愿活在父母的庇护下,却又无可奈何。
高考时,她没有遵从父亲意愿报考人大金融系,而是凭优异成绩考入北大新闻系。毕业后,她也没有按父母安排考公务员,而是应聘成为电视台记者。然而她始终无法摆脱父母的关照——从入职时领导的态度就能看出,父母早已打过招呼。
批评完女儿,李夫人又对韩主任说:“韩教授,您看我们什么时候去探望张教授合适?不当面致谢,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韩主任建议:“等复位结束后再去吧,让教授先好好休息。”
李夫人觉得在理:“您说得对。那就麻烦各位了。我这个女儿被我和老李惯坏了,还请多多包涵。”
李静姝在一旁低头不语,显然对母亲的说法并不认同。
离开病房后,庄主任提醒:“夏院长今早来看过她。您把情况再向他汇报一下?他也忙得团团转,昨晚陪曹厅长聊了一个多小时。”
韩主任点头应下,转身对宋子墨交代:“你和管床医生沟通一下,同时做好手术准备。如果复位不成功,立即转为手术。等消肿达标就尽快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