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进入全市最好的高中,她的心里携裹着些许忐忑,些许期盼,甚至还有些许自卑,因为她是从普通中学考进来的,这里有许多同学都是本校直升入学的。
她最先认识的男生是班长,高大,开朗,阳光,帅气,很会逗人开心。
学期初,学校就组织了考试,她的总分排在班级倒数,这对于一个从来都考前三的好学生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安慰自己,暑假里玩太多了,接下来,一定好好努力,会赶上去的。
可是,她的同学都太厉害了,即使她拼尽全力,期中考试的时候也只是往前挪动了一两个名次而已。
班主任是实干派,对学生的要求相当严格,她要在班级里张贴前十名和后十名的榜单。
她来自相当民主的一所初中,她以为早就不实行排名制了,可是,这里,依旧使用简单粗暴但卓有成效的促升学的方法,她知道,只能认命。
可是,当排名真正贴到墙上的时候,她真的有无地自容的羞辱感。
她觉得几乎没有脸去和同学聊天说笑,于是,原本口才上佳的她变得沉默寡言了。在这里,她几乎没有朋友,当昔日的同学带着崇拜和羡慕的语气恭维她的时候,她只淡淡的笑笑。
羞辱并没有到此为止,班主任要组织前、后十名的同学结对互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真的有点恨那位班主任了,尽管她理解班主任的用心。
他是班级里成绩最好的男生,斯文,干净,有一种不染尘埃的脱俗气质,平日里,两人几乎从没有说过话,现在,她成了他的“帮困对象”。
班主任为了“帮困”效果,将这二十名同学尽可能地换成同桌或前后桌,她个子不算高,但为了迁就高个子的他,换到了后排他的前面。
数学课上,老师讲完了一道很有难度的例题,要求同学讨论完成另外几道习题。她同桌的女孩很自然地和前面的同学商量了起来,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尴尬。她想同桌只是和前面同学比较熟悉,所以才一起讨论,应该没有瞧不起自己的意思。
拿着笔,低着头,在笔记本上乱划,几乎忘了解题这回事儿了。
忽然听到他叫她,诧异地回头,他看着她,问:“第一题,我做;第二题,你来?”
她觉得他简直救了她,赶紧点头。
他拿着笔,一步一步在草稿本上演算,到了分步讨论的时候,他停了一下,抬头看她一眼,见她很专注地看着他,低头画了张示意图,用笔在上面圈画着:“这是一种情况,这是第二种,有没有第三种情况?”
她刚才听老师讲解的时候,有点一知半解,这时候看他细致地一步步解题,顿时有所领悟,又看他画的示意图,不知不觉地拿到自己手里,比划了一番,回答道:“应该就只有这两种情况了。”
他拿回她手里的草稿本,想了想,继续解题。
然后,轮到她做第二题。她才窘迫地发现自己没有草稿纸了,刚要从笔记本上撕,他把他的草稿本推了过来。
一开始解题很顺利,但做到一半,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心里很急,怕他觉得自己笨。
焦急地抬头看他,他也皱着眉头,似乎想不出如何是好的样子,然后拿走了草稿本,仔细地看着解题步骤,在边上画草图……
下课铃声响了,数学老师留了句“今天就完成刚才的五道大题”后就出去了。
教室里渐渐热闹起来,很多人跑过来问他这题目该怎么做,原来大多数人连第一题都没有做出来。他简单说了第一题的做法,然后告诉他们第二题他暂时没想出来。
那天,回到家里,她把数学书和笔记翻出来,认认真真看了一遍,以前听老师讲过自己没做完的例题又重新演算了一遍,才豁然发现,原来数学上拖欠了不少漏洞,难怪考不好,从来都只靠小聪明的她第一次有了钻研的意识。
然后,再做那道难题,还是不行。
去母亲那里,要了个平板电脑,在她面前查询这题该怎么做,看懂了之后,回到房间,再做一遍,终于弄懂了。
后面的三题,一题比一题难,她看看其他学科的作业,叹了口气,算了,每样都做一点吧,也算公平。
第二天交作业的时候,她留心看了他的数学作业,五题全部做完了,她真是无比惊诧,那得做到几点啊?!再看看他其他作业,虽然也只是选做了一部分,但绝对比自己多,不禁脱口问道:“你一般作业做到几点啊?”
他回问:“你做到几点?”
“十一点……半吧。”其实昨天远远不止这个点,而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晚。
“差不多吧,十二点左右。”
她终于知道天才来自于勤奋是一点不假的。
时光一天天过去,就这样淡淡地相处,他们俩都很安静,所以下课即使别的同学打闹说笑一片欢腾,有他(她)陪着静静做题,两人都没有那么尴尬了。
高一的下半学期,她的成绩渐渐有了起色,有一次甚至考到了班级十几名,班主任开始对她刮目相看,觉得她相当聪明,是可造之材。
而他,几乎次次是班级第一,偶然甚至是年级第一。
班级里有一对男女生恋爱了,班主任虽然说她非常理解少男少女的心思,但依旧通知了双方的家长,然后结局可想而知。另外几对迅速转入地下,同学们默契地用不关注来成全他们。
一天,体育课测验,先考完的自由活动,她看其他女孩子相约去小卖部买冷饮,微笑着拒绝了她们的邀约,独自走回教室打算小睡一会儿。
没想到,教室里有人在:“班长,我看你还是直接告白吧,这样暗地里献殷勤,你看,一点不起作用啊。”是班里的一个男生,调皮,说话常常有点冲。
她想背后听人家隐私不好,所以犹豫着准备走开,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班长提及:“嫣然真是个木头美人,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她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哎,霍允之,不会是你们好上了吧。要是的话,你可要直说啊。兄弟的女人,我不会动的。”
她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才发现自己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可是,买冷饮的女同学回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淹没了教室里的回答。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她的世界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发现自己一直会不由自主地去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只要有女生和他说话,她都有一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她知道他不苟言笑,可是看到他因为她四处找笔狼狈不堪时忍不住笑的样子,让她几乎以为他是褒姒再生,而她甘愿成为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
高二上半学期,要分班了。她知道以他的成绩,一定会选理科,而自己选文科会更有把握些。
要分别了,说不出的难过。
分班考试前一天,班长忽然将一封信递到她跟前,带着少年特有的倨傲斜睨着她,一言不发。
她的心咚咚咚的,擂鼓一般,初中里也曾有小男生向她表白,但那时小公主般任性的她用尖酸的言辞挡住了许多自作多情的狂蜂浪蝶。
可是,班长他不一样啊,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但是,她特别不想坐在后面的他误会。
稀里糊涂地接下了班长的信,她一点没有自己行情看好的喜悦,全部的念头都是:“他会怎么想?”
分班考试终于结束了,寒假里,班长组织同学一起聚餐,声称要纪念并致敬逝去的青春。
她到的时候,一眼看到了他,依旧远山般清隽,明月般皎洁。
班长一眼就看到了她,立即招呼她:“嫣然,坐这里。”
班长给她留的位子真是妙极了,一边是他自己,一边是霍允之。
同学似乎已经默认班长和她是一对了,稍微哄闹了一阵,就开始吃喝了。
女同学都算文雅,慢慢喝汽水饮料,男生却都像脱缰野马似的,开始猛灌啤酒;互相拼了一阵子,似乎壮了胆,有几个已经开始向平时玩得开的女生“进攻”了。
她看越来越多的人一本正经跑来向班长和自己一起敬酒,真是左右为难。心不在焉地喝着,全部的心思都用来留意霍允之。
霍允之喝的也不少,脸色已有些苍白,此时,班里一个平时不太说话的女孩子正在跟他聊着什么,霍允之似乎有些不舒服,靠在椅背上,听着女孩说着什么,偶尔点一下头,随即去拿了笔,不知是不是在留通讯方式。
她才想起,自己也没有他的通讯方式;进了这所重点高中,父母已经把她的一切外交方式都切断了。今天出来,才开恩让她带了个手机,是不是该去留个他的号?
刚鼓起勇气,却见霍允之已经站了起来,和大家招呼一声,就离开了。那个女孩跟着也出去了。
她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脑海里回旋的只有一句话:“他喜欢的是那种类型的?”
寒假回来,她进新班级上课,他居然也在这个班里!他居然选了文科?!
那一刹那,她有一种踏遍了千山万水你依然在这里的悲喜交加。
高中剩下的一年半,真是既漫长又短暂,每天在背书、做题、吃饭、睡觉中机械地度过。
她和他不再坐前后座了,他们说的话,加起来十句都不到。
进了这个班,她的学习没有原来那么吃力了,轻松就能排到班级十几名,偶尔运气好,也能挤进前十,而他考第一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常常是甩了第二名几十分的领先着。
高考终于结束了,每一个走过高考的学子,都有一种历劫还生的欣喜加怅惘。
高考结束,所有的约束解禁。
她下定决心,要不顾一切地告诉他自己的牵挂和爱恋,然后,填志愿到同一座城市,再然后……真是太美好了!
可是,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爸爸妈妈告诉她,她不用填志愿了,准备出国留学。她愣了好久,才问:“为什么要出国,我现在才知道?”
爸爸笑了:“早告诉你,你还会用功吗?”
“会,因为有他在。”她在心里默默地反驳父亲。
高中毕业聚会的那天,大家一开始都在填同学录,压抑了三年的搞笑天赋尽情释放,一个个都成了段子手。
她拿到了他的那本,是从别人手里传过来的,她装作因为不熟所以不知道该写什么的样子,看别人不注意,带着本子进了洗手间,迅速翻阅着其他人写的留言——大同小异,看到那个“理想型”的留言了,果然有一点不同“无论你记不记得我,我始终都会记得你。”然后是详细的通讯方式。
她又把那留言读了好几遍,仿佛刚刚领会了意思,心里一阵欢腾,这么看来,这两人没戏,至少现在还没戏。
自己该写什么呢?虽然有过无数设想,但不知怎么写才最妥当,既要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又不能太过明显,要怎么办呢?
先填上了通讯方式,然后是:“如果真有时光机,你想回到什么时候?我想回到高一。”
他如果有心,就会明白自己的心意——“想回到坐在你前面的日子里。”
回到家里,急不可耐地打开自己的同学录,因为心急,翻了好几遍,才找到他的留言,“祝你心想事成!”看完一遍,再看一遍,她不知道他这是用怎样冷淡的心情写出的文字,泪水渐渐涌了上来……再看别人的留言,形形色色、各式各样,但都比他写得长,内容也比他丰富多彩。
晚上,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直到进入梦乡。
在英国的生活忙碌而充实,高中同学的联系由密集而稀落,三年以后,只有几个特别要好的同学还偶尔聊下,其他真的是相见无期了。
关于他,她只知道是去了北京,读了名校,然后,与同学的联系渐少,就没有然后了。
妈妈已经暗示她可以找个男朋友了,也有男孩子在追求她,可是,他们都不是他。
她决定,无论如何,要去找到他;否则,他大学一毕业,茫茫人海,真是相见时难了。这样,她会遗憾终生的。
她回到国内,来到北京,她相信能找到他。
这是她这一辈子做的最疯狂的事,她甚至不知道他的专业。
辗转问了很多人,终于找到了他的宿舍楼下,跟宿管阿姨交涉了很久,才允许她进去。
可是,他的室友很奇怪她的到来:“霍允之?他回家了呀。他考上麻省理工啦,很快就要出国了。”
走出宿舍楼的大门,她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不得不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下,休息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回家。
她很快又回到英国,继续学业。
在就业的问题上,父母考虑到只有她一个孩子,倾向于让她回国发展。
她无可无不可地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到一所大学任教。
25岁了,妈妈张罗着要她去相亲,她曾幻想过,也许相亲的对象会是他。
可是,他远在美国,也许早就被金发碧眼的女子迷得神魂颠倒了,哪里还会记得她呢?
工作了三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日子就这样安安稳稳,细水长流,风景看透。
一天,她告诉父母,她打算自己创业。
父母大吃一惊,几乎怀疑这人是不是自己的女儿。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也许,生活实在太无聊了,因为没有他。
高中同学10年聚会,非常隆重,她参加了,他没有。
因为是整个年级合办的,所以她看到了原来的班长。
班长成熟了很多,西装领带,正襟危坐,全不复少年时的随性洒脱。据说,已有谈了多年的女友,只是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对于当年两人曾有的“绯闻”,大家都知趣地不提了。
她一直在想如何能不着痕迹地提起他,天可怜见,恰好大家谈及目前还在国外的同学,有人问起了他,一个同学接口说:“霍允之在英国呢。”
班长奇怪:“不是吧,我听说他在麻省啊。他可是我们学校的骄傲,他的照片上光荣墙了呢。”
“在英国,肯定的,剑桥。我有大学同学和他在一起,错不了。呵呵,名校对他来说,大概真是如探囊取物耳……”
她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在英国,他居然在英国,为什么?她努力地控制着表情,但她知道,只要别人稍微留意,一定能发现她的异常。
晚上K歌的时候,她觉得包间里烟味太浓,就出来走走。
歌厅周围的环境很雅致,沿着回廊慢慢走着,她想:她该去一趟英国了。
“嫣然?”是班长的声音。
她笑:“你好!”
“好久不见,更漂亮了。”
“谢谢!你更出色。”
“那你后不后悔,当年没有赴我的邀约?”
她这回是真的笑了,当年,他递来的信封里只有一张电影票,但是,她没有去。
两人从此心照不宣。时过境迁,在玩笑中回首,原来也是这么美好的事:“不后悔。你值得更好的。”
“你也是。对了,你知道吗,那时候,老板(班主任的戏称)说前、后十名结对的时候,本来应该是我们俩一对的,结果霍允之提出来,要帮助你……他第一,应该帮倒数第一的,这小子,抢了个巧宗儿……你看,这些人,就你进步最大……”
她如闻惊雷,她知道,她没有办法掩饰了,泪水混着惊喜迸溅开来,她匆匆地说了声“对不起,我先走了”,就立刻离开了歌厅。
英国剑桥大学。
尽管寒意不减,但草坪上依旧有隐隐的绿色。
沿着康河缓缓而行,午后暖融融的阳光照得河上光芒闪烁;她在世界上最浪漫的地方,搜寻属于她的传奇。
蹲下身,看着刻在石块上的字迹“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我在找你,找到你,我愿意做你的水草!
“嫣然?”回首,他真的站在那里,比金柳更挺拔,比夕阳更醇美。
一年后,她问他:“如果不是班长,我们这一辈子,是不是就要错过了?”
他很笃定地回答她:“不会。像我们这样的傻瓜,都会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等到为止。”
她泪流满面,世上最傻的事是你暗恋他,他也暗恋你,十几年,从未改变;可是,最美好的,也是这样,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