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
这次真走了……
——
杨温情与佩弦交锋震起的尘沙渐渐消散。
那招美人化出的剑气随着劲风远去，秋雨再次落下。
杨温情满面风尘，潮湿的淤泥敷上脸颊。此刻的他，狼狈不堪。
他双手微颤，名剑楚臣跌落，陷进泥泞。
苏大先生。
当年在大夭皇宫里没有出手，你会怪我吗。
化为春风散于天地间的苏世卿，又重新聚在一起。
苏世卿长发飘舞，恍若仙人。
长年握剑却极好看的手，落在杨温情脏乱的脸颊。
苏世卿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年轻人，会心一笑。
不会。
“你愿意做我折柳门，这一代执剑人吗？”
杨温情眼眸里尽是苏世卿一人，眼里春风所化的苏世卿恍若星辰般耀眼。
杨温情茫然间点了点头。
似乎在那一刻，忘记了自己师承暮寻欢。
苏世卿如银铃般的笑声不绝，格外好听。
“此招名曰折柳。”
苏世卿舞剑。
他好似舞出一位美人。
亦好似化作万物。
那，西楚，北庆，南商，大夭。
整座天下似都融进这一剑。
万物一剑!
……
剑落。
苏世卿身形消散，却更像是藏于天地间。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一切尽意，百事从欢。”
苏世卿彻底消失，杨温情一瞬间失魂落魄，不再描摹那一剑，垂下了头。
苏大先生走了。
苏大先生走了。
苏大先生走了。
杨温情默念三遍，为苏世卿默哀。
也许，除了他，远在折柳门的前任掌门江以苏也睁开了眼，在此时想起他逝去的弟子。
……
——
身中数箭的魏晖，怒吼一声，战马有灵，随他冲向敌军。
身后千余具东御军尸体横陈在小道周围。
无一投降!皆以身殉国!
魏晖嘴角忽笑，他看到了两千余浴血厮杀的将士，在黄泉道上冲他挥手。
这一刻他直赴死亡。
“东御军旌旗不灭，二十万将士军魂永存！末将魏晖，先行一步!”
疾驰的魏严停下马蹄，目光投向魏晖所在的地方。
秋雨中，魏晖的银盔光芒未灭。
诸君，且慢行!
……
——
相比于三处的惨烈。
其余二、四、五处东御军虽是分道而行，但所隔并不遥远，无非是百余枯木断开了交集。
先前的东庭都护将军，率巡抚军向这片凶地探查，认出那是东御军的旗帜，一马当先，斩落牧军蛮夷的头颅。
身后诸多将士，也将尘封半余载的怒火发泄出来。
“杀蛮夷！”
一瞬间，局势逆转。
三处东御军合并，杀了牧军一个措手不及。
很快，东御军与东庭都护的巡抚军合力全歼，前来围歼东御军的牧军蛮夷。
一万多位蛮夷的头颅落在北庆大地上，尸骸铺满小道与枯林。
“多谢，各位东庭都护的兄弟！”
东御军副将张庸带着悲腔，却郑重的向东庭都护巡抚军道谢。
八千余众反歼一万多余牧军。
东庭都护将军一愣，显然是没想到高傲如东御军竟会诚恳道谢，连忙握住副将张庸的手，眼泪汪汪道：“我们也未能帮上大忙，将军可是从前线下来的？”
张庸重重的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尊重。高声道：“是！我们东御军是从前线潼关撤下，如今潼关已破，我们奉东御史大人命令将前往另一个战场，玉栏珊！”
东庭都护那位将军热泪盈眶，没想到除了我东庭都护，还有东御史大人不服蛮夷，反扑蛮夷！
将军声音激动的发颤，“东庭都护大部队已率先赶往玉栏珊，我率两千余将士也将在之后赶往玉栏珊，不如同行？”
——
藏在暗处的暗影卫，一瞬全部撤出，前往杨温情所在处。
……
风尘散尽。
秋雨落下，打湿了杨温情的衣衫。
他绝望的跪在水洼里。
苏世卿舞出的那招“折柳”，磨灭在杨温情脑海中。
他面容惨白，双眼无神的面貌映在水面。
他望着他。
他望着他。
疾风拂过脸颊，打散了虚影，一片又一片涟漪结在水面。
杨温情仰头怒吼一声。
“就凭苏世卿死后的一抹剑意也想杀我？”
雨幕那边，佩弦重新出现。
只不过，崭新的衣裳此刻凌乱不堪，遮住的面容也忽明忽灭，随时可见。
此刻，佩弦周围的温度降到了零点。
那是佩弦的怒火。以另一种形式显现在杨温情眼里。
“咔嚓”。
朵朵雪花绽开，一直蔓延到杨温情身前。
藏有怒火的佩弦，此刻实力全开。
陷入绝望的杨温情，目光渐渐恢复。他勉强起身，看着眼前半遮掩的佩弦。
一边风雨，一边霜雪。
杨温情沙哑的报出一个所存久远的名讳，“朝有雪。”
佩弦沉吟不语。
霜雪结成簇簇冰棱，秋雨化成雪花飘落。沉默的气氛告诉杨温情，就算是又如何？
“是你吗？”
杨温情拾起楚臣，抹尽淤泥，看着剑刃。
仿佛看出了一位女子。
佩弦冷哼，霜寒之意刺骨，浸入杨温情肌肤，似要将他冰冻破碎掉。
“受死吧。”
杨温情面如死灰，还未复燃。
剑招“朝有雪”的冰藤攀上杨温情的肩头，他脖子之下赫然已经被冰霜冻结。
也许是佩弦留手，并未让杨温情感受到冰冻的痛苦。
杨温情麻木了。
佩弦说的对，苏世卿早就走了。楚臣里那抹灵魂不过是一道残存剑意罢了。
自己在难过什么？
难过为那位女子，现如今大楚皇后赴死的苏世卿，不值？
还是替西楚剑宗江以苏难过？
亦或是现在对楚臣里那道剑意的愧疚？
当年，大夭皇宫前，苏世卿并未让杨温情出手，请求大夭女帝庭欢欢的谅解。而是一人赴死。
只因那朝帝左卿辞的一纸诏书。
而天下却没人骂他傻，只有无限的敬意。而对年轻气盛的朝帝却是一片骂声。
扶风苏氏忠君，千古绝唱。
只因一位红颜祸水，苏世卿携三千心腹直赴大夭。
杀敌无数。
终于停在了大夭皇宫前。
满天的雪花，苏世卿白发白衣，为朝帝左卿辞赴死！
……
突然，苏世卿临行前的话语又落入杨温情耳边。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一切尽意，百事从欢。
苏先生让我活着，我怎么敢死！！！
杨温情眸光穿透佩弦，射向朝天子，射向大明湖畔。
“弟子杨温情，请剑！”
“轰隆隆”！
天地为这一剑变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