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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天底下最好的朋友了,杨温情终于忍不住,留下了泪水。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怎么还哭上了呢。
门若溪他永远停在了十七这个年纪。
高阳不悔抹了抹眼角,重新挤出僵硬的笑容。
“哎,是我多说了。”
“既然你来了,我带你去后山看看吧,那里才是若溪的归宿。”
高阳不悔脚步声渐远,杨温情踱步跟上步伐。
不止是小院内,青山澹道观以往的桃树,都换成了各有千秋的梨花就仿佛千万个门若溪在死死盯着他,他一路上不敢抬头。
不敢倘过那条河的人,纵然倘过了,还是不敢面对。
一句好久不见,道尽了杨温情许多许多想向他倾诉的话语。
他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在这里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若溪生前最爱梨花,但从不侍弄。”
他爱这些梨花爱到怜惜,把他们当做了自己的朋友,不舍得爱惜自己,却将梨花视为生命。
杨温情也知道这件事情,他们远游途中,曾见过一城梨花,门若溪眼睛都发了光,却从不靠近。
他后来想起此事也时常念叨,为什么自己没有离近些再看看端详梨花。
“他说啊,梨花不比别的花,但他就是喜欢,一如既往的喜欢,有始无终的喜欢。”
“今年山前山后的梨花都竞相开了,当初赏花的人又在何方啊?”
高阳不悔哽咽,悲戚的嗓音如洪钟声阵阵,敲响杨温情的情绪。
世人皆知,一楼三舫一观的青山澹道观于弘历四年不再接待来往旅客,甚至当地权贵,名门望族,青山澹都一律不接。而世人不知,这一切正是因为观主爱徒门若溪的死。
偶有旅人远处张望可以看见满山的梨花,一簇接一簇,连至天边,直上云霄,感慨万千青山澹道观为何久久不再接客。
门若溪死了。
满山的梨花却开了。
见过了满城的梨花,还没见过满山的梨花。
谁能代他再看看这满山梨花?
今天那个人来了。
青山澹道观的大门也开了。
来往旅客络绎不绝,都在惊叹这满山梨花,也在疑惑青山澹道观的举动。
梨花不比其他的花。
但它也很美。
晴空万里,满山梨花,似在诉一人。
——一个能等待与门若溪诉尽相思与离别的故人。
鹤别空山,不见梨花。
高阳不悔等了他四年。
终究是没有白白为门若溪等。
杨温情步履缓慢且沉重,他扫视在梨花之间,脑海里想要说出口的话语,一时不知随梨花飘向何方,余下的仅是一片空白。
或许……
他还是不敢面对他吧。
门若溪的死和他有直接关系,不客气的说,是他间接害死了门若溪。
其实他早就想对暮寻欢,说清楚自己为何迟迟修为难有涨进的原因。
他有不敢面对的东西。
他心境难以圆满,剑道修为难以大成。
高阳不悔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望向远处的山峰,只见漫山遍野的梨花,很是壮观,他却对着梨花又抽泣许久。
“你……你看那,那的梨花是不是格外灿烂?”
杨温情点头。
“因为那就是若溪啊……”
杨温情这才明白那处梨花盛开之地是门若溪居住之地,他目光落在山峰,嘴角默念“好久不见”,脸颊上留下两行清泪。
“不能哭,若溪才不愿见到你我哭哭啼啼的模样,那样他会伤心的。”
高阳不悔抹尽泪花,此时的他像极了一位孩童,用雄浑的声音织出幼稚的话语。杨温情听罢,也随之抹尽脸颊的泪花,强装笑意。
“你知道么,若溪自出生便独自一人,直到十一岁那年才遇见了我,我看他不易,将他带回观中,教他静修之道,他天赋异禀,很快便熟练掌握……可惜啊,他才芳华十七……”
十七岁,当年的他还是位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
一个孤单到只有几位朋友和一位师父的少年。
一个人能有多孤独。
他杨温情懂,他门若溪也懂。他二人能成为朋友,倒更像是同病相怜。
……
山间幽静,偶有蝉鸣,泉水汩汩而动,常有日光打在水面,一片晶莹。绿叶枝头带着梨花的清香,飘荡在山林草木间。
杨温情与高阳不悔缓慢踱步,都在流连这美景,也似在梨花间追寻门若溪的身影。
澹州不比别处,这里天气异常,终年如沐夏秋,梨花长年不惧盛开。
不过此间美景倒是极为少见。
山后幽静处有一落庭院,和山前的院子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应该便是门若溪此前的住处。
高阳不悔推开木门,栖在枝头的蝴蝶被木门声惊起四散,一片慌乱。迎面的也是满园梨花,偶有微风,吹起杨温情衣衫,也带起满园摇曳。
他怔怔的站在院门外,未曾挪步。
院子内正前方是一座冢,它正对着门槛,两边是梨花映衬,却让杨温情感受到了荒凉。
高阳不悔脚步停在冢前,冢前是一座碑,碑镌刻有朵朵梨花,以及梨花从中撑伞的隐约人影。碑上方题有葬词,爱徒门若溪之墓。
“若溪……”
高阳不悔伸出手掌想要触碰碑身,又一次止不住哭了出来。
杨温情轻声安慰道:“观主,门若溪不愿看到你哭。”
高阳不悔擦了擦泪花,道:“对,若溪不希望我哭。”他又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腔调道:“若溪啊,快醒醒。你最想见的人来看你啦!”
“你醒醒啊……”
高阳不悔终究是没忍住,不止抽泣。
……
梨花轻摇,压低了杨温情的声音,他沉重道:“好久不见,门若溪。”声音不熄,在山林间愈传愈远,惊起一阵又一阵的梨花绽开。
是啊,好久不见。
满山梨花,为你一人而开。
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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