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元之后，天气逐渐转凉。
林霈迎着微风，与城下的燕军对峙着，前几日传信兵递进来的信还在他的怀里，不曾付之一炬。
“林霈我兄，尊夫人已有孕在身，目下随弟大军南下，望与兄当面一叙，弟铉敬上。”
简短的几句话，却直戳心窝，哪怕面对的是伪燕先锋军的谩骂。
“传信，”林霈，“就说，请对方开出条件，派使者前来交涉。三日之内有效。”
传信兵将林霈的意思高声音传达出去，对方表示需要时间考虑，如是，楚国方面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第一日，林霈将丹霞长公主的孩子带进宫里，由马宁儿抱着，远远给她瞧了一眼。
“铭儿。。。”
丹霞腾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仿佛被拴缚住的母兽，眼中有泪，而不能真的上前与幼兽团聚。
“咳咳。”
身后是母亲带有暗示性的咳嗽。
“林将军，外面伪军退了吗？”太后暗戳戳瞪了女儿一眼，很不满她的软弱，拿了架子问道。
“回禀太后。。。啊，朝堂之事，不应搅了阖家团圆的氛围。”
太后虚虚地叹了口气：“难为你给我们娘儿几个撑起这片安稳。来人，赐座，把哀家的外孙抱来瞧瞧。”
马宁儿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转而迅速退回林霈身后，并没有把孩子交给大监。
“你什么意思？”太后将自己那描得细长的眉挑了老高。
“爱子之心，人皆有之，太后娘娘何必罔顾人伦呢？”
“大胆！”太后的眼睛也立了起来，拍案而起，“我乃一国太后，天下臣民皆如我亲子——你跟我谈人伦？”
“太后娘娘说得极是。”林霈仍旧是淡淡地笑着，“你的儿孙还在敌军手里，不知太后何时打发人去救？或者，拿您身边这两个，去换他们回来？”
“你！”太后一口银牙咬碎，却奈何他不得，“你这是逼迫哀家，拿自己的儿女去换回你的儿女咯？”
“太后娘娘好魄力！”
林霈咧开大嘴哈哈两声，出了个馊主意：“这个孩儿本就是个野种，丢给北燕操心，或许还能挑出个内乱什么的，不如。。。”
“什么？”太后惊疑的目光转向女儿。
“母后，再如何，那也是女儿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好啊，”太后目光空洞发虚，“好啊，我乖巧的女儿，竟跟你那早早离世的父皇一样，是个有蔫主意的。。。”
“太后不必伤心。”林霈没有错过她母女的悲恸，“若不欲交换，凭我朝实力，大可与燕军一战。臣有信心。。。”
“你有信心？”太后冷笑一声，“就凭你那花花心思，能不理落入敌军之手的妻儿？”
“无妨。”林霈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降了大燕也无不可。”
“你个。。。”太后也如女儿再见幼子时一般，腾地站了起来，抬手指向林霈的鼻子，“叛徒！”
“冲冠一怒为红颜，太后娘娘，您可要早作准备。”
就这样，第一日的觐见便就此终结。
第二日巳正，紧闭大门的将军府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楚国太子，那个只有十岁出头的少年。
他指名求见林大将军，却没有得到允准，干脆坐在林府大门口不肯走了——如此，便是大半日。
“湘月，你去请太子进来罢，然后去找一趟将军，把今日之事告诉他。”最终，心疼侄儿的丹珠将太子迎了进来。
“姑姑！”小小的男孩子，一踏过门槛便扑进了丹珠长公主的怀里。
“怎么了？”丹珠任由他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摩挲一阵，才开口问他来意，“有什么事跟姑姑说，何必在门口耍脾气？”
“姑姑。。。”小小少年嗫嚅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头，“姑姑，我想求求姑父，让我替了表弟去北边。。。省得，省得丹霞姑姑母子分离。。。”
丹珠一怔，被他的话惊到，手中茶盏顷刻碎了满地。
“傻孩子，这如何使得？”她抓住太子双臂，猛地一顿摇晃，“为何？你为何要这么做？太后呢，她如何说？”
“是，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的。。。”
发了一通疯的丹珠停住了手，呆呆地盯着太子的小脸，直盯得他心里发毛，将头脸别到一边不再与她对视。
“皇祖母与姑父这样较着劲，总不是个办法。”少年太子抽了抽鼻子，“眼见北边那些野蛮人就要打进来了，姑父与皇祖母还这样僵持着，咱们大楚一定会灭亡的。。。”
丹珠愣愣地看着他的泪珠从一侧脸颊滚落，心下酸楚，忍不住痛哭出声，伏在这个半大孩子的肩头，哭得像个小孩子。
“姑姑。。。”少年怯懦地伸出手，却不知如何安慰她。
“咳咳。”
西斜的太阳将一个阴沉丢影子打进东屋，掩住了那张更加阴沉的面容。
“太子不该到臣这里来。”
“舅、舅舅。”当着林霈的面，少年只敢这么唤他——这个即是姑父又是舅舅的人，总是让他莫名畏惧。
一通繁琐的礼仪过后，林霈的火气已然消散了大半。
“太子的话臣都听见了。”他抬手安抚了下不安的少年，“只不过，两国邦交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也没有燕国血脉，没必要白白搭上自己。”
“可，可。。。”每到关键处，少年都痛恨自己的结巴。
“太子仁厚，臣心知肚明。”林霈语气平和，却没有温度，“现下有且只有一个办法，能够保我大楚一支血脉留存，不知太子可否担此重任，冒险一试？”
“是何办法？”少年都眼睛亮了，“也能让表弟不离开丹霞姑姑吗？”
林霈点头，却没有说出办法是什么。
“那吾愿意做。”他甚至都没有问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如果是，你必须跟父母兄弟分离呢？”
“啊？”少年忽略了眼前男子眼中的戏谑，认真思考起来，半晌，才缓缓道，“舅舅是说，要我独自逃生，丢下父皇、母后，还有皇祖母？”
林霈给自己斟了一杯凉茶，没有做声，权当是默认。
“这个。。。这个。。。”少年都眉头皱了起来，“吾。。。还下不了决心。。。”
“没关系，”林霈撂下茶盏，“若肯独自离去，带上你的随身之物，明天这个时候再来我府上——当然，你不是一个人。”
林霈没再多说，转身便叫散了。
日头西沉，燕军的谈判条件，只有等明日揭晓了。。。